秦三提起沉重的长缨枪,坐在冰冷而坚硬的门槛上。她发了一会儿呆,双眼直愣愣的,看不清东西似的,木然地盯着庭前台阶上的一滩积水。
忽有一股药香飘来,秦三抬头,竟然望见了汤沃雪。
汤沃雪身穿一袭素布长裙,腰间挂着一把短刀,手里端着一碗药羹,满脸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低叹道:“您就是秦将军,对吧?麻烦您老让一下,我这儿还要照顾病人,忙得很,您别挡在门口啊。”
秦三飞快地让开一条路:“抱歉,抱歉,您别生气,我马上滚……”又忍不住问:“对了,大夫,这姑娘的双腿,怎么样了?我是她老乡来着,兴许认识她的家里人。”
汤沃雪垂眸敛眉,药羹的热气扑上她的面颊,雾色中的双眼盈盈如水:“现在的情况比起一个月前已经好了很多。”
秦三小心翼翼地问:“您还需要什么药材吗?”
汤沃雪道:“什么也不缺,公主把药材库打开了,随便我们怎么用。”
秦三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道:“公主确实仁慈慷慨。”
汤沃雪轻声说着:“我们在岱州、凉州和京城都救过不少人。”她慢慢地卷起那位姑娘的裤腿,柔声细语地安抚道:“不要害怕,你也会好起来的。”
姑娘的泪水止住了,最后一滴眼泪落到她的衣襟处,她的胸脯轻微地起伏着,左手支撑着身子,右手探向药碗。汤沃雪正准备喂她喝药,但她不肯麻烦汤沃雪,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语调还带着柴桑县的口音。
秦三听懂了姑娘的意思——碗里的药汁容易洒出来,这位姑娘不想弄脏汤沃雪的衣裳。
汤沃雪没听明白,也没细问。
姑娘有力气自己端碗喝药,汤沃雪很为她高兴,连忙打开药箱,取出一排银针。
秦三把长缨枪放到自己的脚边,默默地看着汤沃雪施针。她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扫荡山谷的风雨尽数消散,透窗吹来的空气潮湿又清新,混杂着草香、花香、和树香。老槐树的影子垂在窗前,枯枝似乎长出了新叶,她从中看到了一点渺茫的希望。
*
临近五更天,雾霭浮荡,晨星寥落,寒鸦凄然地啼叫着,惊扰了华瑶的清梦。
华瑶睁开眼,把头偏向另一侧,往谢云潇的怀里拱了拱,谢云潇顺势将她搂住。她的发丝乌黑如瀑,散乱地堆在枕边,也有几缕缠在他的衣领里。
谢云潇抬手帮她略作整理,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脸颊和脖颈,稍微停留一个瞬息,便挪开了,挑起一阵温热的、微痒的感
触,从身上蔓延到了心里,她的困意随之消散,整个人彻底地清醒过来。
垂落的帐幔遮掩着天光,床榻上朦胧昏暗又寂静,华瑶看不清谢云潇的神色,只感觉他似乎正在注视她,揽在她腰间的手掌也无比火热。
华瑶忍不住调侃道:“你在想什么呢?怎么热得像火炉一样。”
谢云潇抓着她的手腕,轻轻一握,她毫不躲闪,仰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倒真像是情动意乱了,猛地将她一抱入怀。
华瑶脑袋抵在谢云潇的肩头,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他单薄的寝衣。其实她也能察觉得到,他对她的挂念更深了一层,好像她面临着刀山火海,随时有可能掉下去似的。
华瑶向来怜香惜玉,不忍心让美人担惊受怕,便把谢云潇的腰身一搂,温言软语地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哪怕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我还可以带着你躲进深山老林,去做一对闲云野鹤。”
华瑶早就发现了,谢云潇不求功名,不争权势,也不贪富贵。他一心向往着避世隐居的生活。他在战乱连年的凉州长大,看不惯世间的不平事,厌倦红尘纷扰,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谢云潇听完华瑶的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完全没有华瑶想象中的那种兴高采烈。
华瑶正要追问,谢云潇就说:“你似乎是在哄我。”
“才没有呢,”华瑶狡辩道,“我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比真金还真。”
谢云潇想笑却没有笑,直言不讳道:“你的十句情话里,若有一句是真的,就算十分的难得可贵。”
谢云潇这一招“捧杀”用得很好,华瑶一贯伶牙俐齿,此时竟然无语凝噎。她憋了半晌,火气也冒了出来: “我是君,你是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我怎样对待你,你都得给我忍着,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