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她略微弯低了脊背,俯视着他:“皇帝猜忌我,也猜忌你,普天之下有谁不被皇帝猜忌呢?既然他要调查我,你应该找些能人异士,献给皇帝,调和利害。你别忘了,我若是倒下了,不止你活不成,你的妻儿都要被碎尸万段。”
何近朱叩拜道:“卑职明白。”
“嘉元长公主也走了,”皇后没来由地冒出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相逢俱是梦中人。”
最后一句话,皇后念得极轻极低,何近朱也漏听了。
他犹豫着抬首,皇后转身离去,他只看见她的织锦裙摆迎风飘飞。
*
当天中午,镇抚司从河水中捞出一具泡得发涨的无头男尸。
这一具男尸穿着红纹黑底的官服,腰佩一把银环长刀,脚蹬一双鹿皮靴,通身的打扮都和郑洽一模一样。与郑洽交好的几位武官眼见友人死于非命,连忙跪到华瑶和方谨的面前,恳求她们尽快调查此案。
华瑶叹息道:“真是郑大人吗?”
顺天府、镇抚司一共派出了六位经验丰富的仵作。众人齐聚在无头男尸的周围,把他仔细勘验了几遍,共同断定道:“回禀殿下,死者确实是郑大人。”
为了收容灾民,朝廷致力于扩建屋舍,工部、户部的几个芝麻小官也常在附近巡察。他们听闻镇抚司的副指挥使不幸惨死,纷纷赶到河边来凑热闹,朴月梭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他穿着一件干净整洁的官服,站在寂静的人群中,时不时地把目光转向华瑶。
华瑶若有所思:“前不久,翰林院的朴大人也遇到了武功高强的刺客。这帮刺客目无王法,胆大包天,接二连三地行刺朝廷命官。我不仅要彻查,还要详查!”
她看着镇抚司指挥使,命令道:“方圆十里之内,必须全力戒严,以防刺客再度伏击!”
镇抚司指挥使并未回话,而是略微躬身,朝向了三公主方谨。
方谨道:“皇妹所言极是,依她说的来办。”
河畔水风吹低了芦苇,泠泠波光照出交错的重影。
顾川柏折断一条芦苇,挽袖蹲在岸边。他把芦苇的杆子戳进河面,试了下水,忽而开口道:“郑洽的武功超群绝伦,等闲之辈无法近身,杀他之人,必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死前拔刀出鞘,与凶手过了几招,或许也重创了凶手。谨慎起见,何不先从他的熟人开始查起?”
工部的一位官员接话道:“您为何断定,郑大人被熟人杀害?”
顾川柏解释道:“昨夜货船起火,油池泄露,大火连烧几个时辰。凶手潜伏在水下,屏息憋气,没被镇抚司的高手发现,必定是有熟人接应。”
朴月梭立即接话:“由此说来,凶手大约在岸上?”
“应在水上,”顾川柏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华瑶,“凶手武功高强,来去无踪,先是短短几招取走了郑洽的性命,而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
镇抚司指挥使双手抱拳,道:“昨夜风大雾大,天昏地暗,弟兄们视物不清,这才叫那贼人脱逃。”
顾川柏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顾川柏还没说完,方谨便插话道:“昨夜那艘货船私藏了棉甲、油池、粮食、草药。运货的船工会些功夫,镇抚司的武官英勇奋战,也都负了伤。”
华瑶点了点头:“是啊,昨夜情况危急,我们忙着收集货物,没来得及清点人数。”
镇抚司的指挥使顺势道:“近来沧州战事频发,羌人羯人直犯边境,滋扰官民。他们觊觎大梁的膏腴之地,也会装作大梁商队,偷渡敖仓河,混入京畿地区。那些
刺杀朝廷命官的歹徒,说不准便是羌人羯人,做出杀人越货的勾当……”
“羌羯在京城的北面,”顾川柏提醒道,“敖仓河的水流自西向东,若真如你所言,羌人羯人借由水道运货,货物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顾川柏一边与指挥使争论,一边扫视在场的众多武官。他亲眼见识过郑洽的功夫,也知道郑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郑洽耳聪目明,眼疾手快,能在数丈之外甩出飞镖,精准无误地扎死一只飞虫。倘若郑洽在水下被人偷袭,他必定要尽力浮出水面呼救,或者深陷于刀光剑影……他之所以死得悄无声息,唯有一解,便是杀他之人的武功远在他之上。
思及此,顾川柏侧目,斜睨着谢云潇。
不消片刻,顾川柏转回了脸,只因华瑶借由货船一案,谈起了十恶不赦的谋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