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甲远比重铠更方便,容易穿戴,结实耐磨,可用于一年四季。虞州、永州、绍州等地盛产的长绒棉最适合制作棉甲。不过《大梁律》严禁官民私藏两件以上的棉甲,违者当以谋反罪论处。
单就一只木桶中藏了三件棉甲,那整艘船一共运载了百余只木桶,棉甲的总数岂不是高达数千?镇抚司的诸多侍卫也大感震惊,唯独郑洽的神色不辨喜怒。他不顾火势旺盛,转身就跳下水面,要把更多的木桶打捞起来。
夜幕苍茫,天冷水暗,郑洽在水下摸索一阵,双臂分别抓握了两只木桶的铁带。他用力一提,刚要浮出水面,便有一人拖住他的衣袍,狠狠将他往下拉拽。
郑洽心底一沉,呛了一大口冷水,两颗眼珠都被激荡的水流刺得发麻,鼻管喉管的血腥味上涌,他胸肋骤痛,猩红的血水一股股往外冒,这才惊觉自己刚刚中了一剑。
来不及细瞧伤口,郑洽拔刀在手,蓄势蕴力,猛然向后戳刺——这一招在岸上的威力巨大,水中却施展不开,又或者是歹徒的攻势过于迅速,而郑洽并不擅长泅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森寒的剑锋切开自己的脖子,颈血漫溢,他陡然失力,神思随着整颗脑袋跌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郑洽死无全尸。
镇抚司的诸多侍卫还在仔细搜查木桶,无人察觉郑洽失踪已久。
几丈之外画舫的卧舱内,谢云潇衣裳湿透,袖摆也沾着血。他刚从水里上来,浑身冷得似冰。华瑶递给他一条布巾:“怎么样,郑洽死了吗?”
谢云潇道:“没头了。”
华瑶大喜过望:“你砍了他的头?”
谢云潇走到屏风之后,慢条斯理地更衣。山水绣面的屏风留存了一线缝隙,华瑶依稀窥见一点韶光,心中却在暗想郑洽的凄惨死状,活该他死无全尸!他暗算她许多次,又害死了上百个难民,砍头都算便宜了他。既然他不是皇帝的纯臣,她便有办法为自己脱罪。
华瑶心下畅快,壮志满怀,高高兴兴地绕过屏风,正打算一睹谢云潇衣衫不整的风采,却见他的左肩新添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他握着一瓶金疮药,随即把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似在细瞧她的神色,她这才留意到他总是格外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华瑶拿走他手中的药瓶:“我来帮你吧。”
谢云潇很客气地回应:“多谢殿下关照。”
华瑶仔细为他涂抹药膏:“应该是我谢谢你,我不知道郑洽挖了什么坑,你杀了他,他就坑不到我们了,总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华瑶为他上完药,兴致勃勃地系好了他的衣带。
他催促道:“快出去吧,郑洽已死,你还要主持大局。”
“嗯!”华瑶踮起脚尖,使劲在他脸上亲了亲。
华瑶转身走后,谢云潇才缓慢落座。他的肩伤触及筋骨,需得休养四五日。
郑洽的武功并不差,他是镇抚司赫赫有名的高手,也晓得如何对付偷袭者。他临死之前,恰好一击命中了谢云潇的肩胛骨,为了速战速决,谢云潇忍受了那一招,避免与他缠斗。对于谢云潇而言,此等轻伤微不足道,但他的伤势绝不能被外人发现,此事一旦败露,后果难以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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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的光景,寒露深重,巍峨皇城中灯火闪灼。
太监提了一盏碧纱宫灯,循着宫道,步步轻缓地向前走着。五公主高阳若缘及其驸马卢腾都跟在太监的背后。
冬风湿冷,若缘的体格又很柔弱。她行过十几丈的路,便开始闷声咳嗽,她的驸马心疼不已:“天可怜见,阿缘,你咳了好几十下,身子可受得住?前头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若缘道:“没事啊,夫君,咱们多走走,就热了,不畏寒了。”
今日的若缘新换了一件金彩银蝶丝绣衣裙,显出通身的富贵气派,犹如一朵不经风雨的月季花。但她自小吃了很多苦,过得还不如京城百姓家的小孩子。她自比于宫墙下的一株杂草,天生贱命一条。
她的母亲原本是御道上的扫洒宫女,目不识丁,貌不惊人,甚至不配做皇帝的洗脚婢。
十九年前的某天深夜,皇帝从昆山行宫归来,醉酒失态。皇帝坐在马车里,迎着月光打量几个跪在御道上的宫女,错把其中一人看成了他的妃嫔,他将宫女掳到马车上,整整一夜都在临幸她。
这位宫女,便是若缘的生母。
次日清晨,皇帝醒了酒,借着明朗的天光,他看清了宫女的全貌。
他没给宫女任何位份,当日就把她打入冷宫,既不放她出宫,也不管她死活。她再也没有别的去处,只因她是皇帝的女人,哪怕仅有一夜,她也是皇帝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