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华瑶坦然道,“冲我来的。”
杜兰泽一袭棉绒黑衣,头戴墨色纱巾,周身融进了漆黑夜色里。她腕骨突兀,腰肢纤细,较之从前又清减了些。她整日思虑过重,瘦得快要只剩骨头了。
华瑶拿走金玉遐手里的暖炉,直接把暖炉塞给了杜兰泽。
金玉遐怔了片刻,杜兰泽开口道:“您打算亲自去前方一探究竟吗?”
华瑶毫不避讳道:“既然我在这艘画舫上,我不过去,他们也会过来。”
半空中忽然划过一条青白色烟雾,杜兰泽幽深的眸光更显凝重。
自那烟雾降落的地方,驶来一艘长约三丈的大船,慢悠悠地破开沉沉雾霭,绕行到画舫的近前。大船上人影攒动,排排火把高举着,人人身穿一件红纹黑底的箭袖轻袍,此乃京城镇抚司的官服,在这其中,镇抚司副指挥使郑洽最是显眼。
郑洽披着银铠甲胄,正立在甲板上,脚踩着船侧一块外板,手扶着一把出鞘长刀,刀刃的寒光几欲凝结成冰,恰好晃进了杜兰泽的眼睛里。
杜兰泽把嗓音放得极轻:“镇抚司的郑大人来了。”
华瑶早就想杀了这个郑洽,奈何一直没找到动手的机会。她还没发话,镇抚司的巡船就靠头逼近,郑洽脚尖一迈,使了轻功,飞跃而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她眼前,恭谨地行礼:“卑职见过殿下。”
华瑶道:“请起。”
郑洽略微站直了些,锐利的眼风扫过杜兰泽,杜兰泽毫不介意地朝他一笑,他方才收回目光,谈及公事:“此条河道,施行夜间宵禁……”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我傍晚乘船外出,怎知河上突然起了雾,看不清路,也就回不去了。你要状告我违反宵禁吗?”
郑洽深深地弯下了腰:“卑职不敢,殿下息怒。”
华瑶反倒笑了:“我并未动怒。只要你秉公办事,遵行父皇的旨意,你便是镇抚司的好官,人人都会称赞你。”
郑洽在镇抚司当差多年,侍奉于皇族的左右,早就听惯了拐弯抹角的弦外之音。他心知华瑶有意威胁他,也不与她废话,直说:“您有所不知,前头一艘没挂牌的货船烧起来了,卑职猜不准它的来历,特来请示殿下。”
那艘停泊在东南方向的货船正在大火中熊熊燃烧,火光里的哭喊声不断蔓延,惊恐的船工们“砰砰”地跳落,黑压压的人头接连栽进河道。
“见死不救”是皇族品行的大忌,郑洽为华瑶挖了个坑,华瑶也只能说:“管它是什么来历,你先去看看,人命关天的事,半点拖延不得。”
郑洽试探道:“卑职请您摆驾?”
华瑶微微眯起双眼:“你等了我多久?”
郑洽深吸一口气,肺腑间充满了冰凉的水雾,神思愈加清明,语调愈加谦逊:“卑职愚昧,不知您此话何意。”
华瑶见他停在原地,对他的杀心又重了一层。她明知故问:“你听不懂我的话,也就罢了。那边的货船早就着了火,呼救的声音传得这么远,你为何迟迟不动
?”
郑洽冠冕堂皇道:“公主在此,卑职怎敢擅专。”
华瑶极轻声道:“这话说错了,你不是不敢擅专,而是不肯听我命令。”
郑洽是镇抚司的副指挥使,与何近朱平起平坐。皇帝派他来监察华瑶和方谨,可见皇帝对他实有几分信任。
华瑶之所以忌惮他,一是因为他武艺高强、能屈能伸,二是因为他牵涉寒毒一案,华瑶却不知他受谁指使。先前她以为他的主子就是皇帝,但看如今的形势,他的背后另有其人。他似乎在河道上巡察已久,只等着华瑶这个冤大头来为他托底。他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耍弄手段,究竟是有什么倚仗?
华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调转船头,驶向东南方——她的船上共有两百名精兵,俱是水性绝好的武功高手,十分熟悉河道周围的地形。她心下做了万全的打算,挟着底气,渐渐地靠近那一处起火冒烟之地。
熊熊烈烈的猛火染红了河水,烟尘与浓雾交融,熏得华瑶眼泪直流。她隐约看见货船的舱壁破损,半个船身都泡进了河里,约有十几只木桶相继飘了出来,浮在河面上,又被镇抚司的侍卫打捞起来。
经过查验,那些木桶中装满了粮食和草药。
华瑶默不作声,燕雨从她背后探出头来,扫眼一瞧,便道:“得了,京城的商人胆子野了,私雇了一艘船,偷运货物出城,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燕雨话音未落,郑洽一刀劈开木桶,众人只见草药包里藏着三件做工精湛的棉甲,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再不敢多说一句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