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锦茵才七八岁。
后来她就走丢了,被卖进了教坊司。鸨母对她不算很差,她的吃穿用度也是上品,可她还是很想回家,她不愿伺候宫里的主子。每当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和姐姐,泪水就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而现在,锦茵坐在院中的石椅上,腰杆立不起来,紧紧地贴着椅背。她呼吸不畅,视物不清,只听有人
叫她:“小姐,小姐?”
锦茵扭头,瞧见一个商铺伙计打扮的年轻人。此人定睛细看她的耳坠,递给她一张纸条,她说:“我不识字。”
年轻人略显诧异,忽然问:“你还记得你姐姐吗?”
锦茵道:“姐姐?”
她几乎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庭院里,黄昏悄悄来临,空气泛着粘腻的潮雾,缺乏照料的花草树木早已枯死,周围的景象是这般的萧瑟冷清,锦茵的脑袋也越发昏沉了。
锦茵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年轻人,辨不清他是男是女。他外貌如男,却无喉结,声线如女,胸部平坦。
年轻人压低声音说:“小姐,你老家在虞州吧,我是来救你的。我认识你姐姐,你姐姐跟我住在一块儿,天天念着你。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再过一会儿,你去东边的花园等我,我带你逃出去,与你姐姐团聚。”
锦茵没有答应。她虽然愚笨,却也不算痴傻,断不会三言两语被人骗走——她幼时吃过这种亏,现在她长大了,可不能再吃一次。
怎料,那人递给她一只五彩斑斓的络子:“这是你姐姐亲手打的络子,你还记得吗?”
锦茵顿了一瞬,双手不住地颤抖:“姐姐……”
那人循循善诱道:“你跟我走,就能见到你姐姐,你姐姐真的很想你,你也很想她吧?”
锦茵抬头望着他,满眼泪光:“姐夫,你休要蒙骗我。”
隔着一张面具,白其姝的表情怔忪片刻。她本不该以身涉险,但她实在想知道晋明的行踪,就花费了二百两纹银,买通了嘉元宫的看守,拿到了地图,顺利地蒙混过关,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锦茵。
白其姝没料到锦茵如此单纯好骗,锦茵竟然把她当作了罗绮的丈夫。她将错就错:“我从没骗过人的,妹妹,你瞧我,我在商铺做生意,诚信才是好口碑。”
锦茵有气无力道:“好……”
白其姝又佯装关心她:“妹妹,你在宫里,过得好吗?除了二皇子,有人照顾你吗?”
“有的,”锦茵喃喃自语,“岳扶疏,岳大人,他对我……仁至义尽。”
白其姝暗暗记下了岳扶疏的名字,又问:“二皇子准备去京城郊外的行宫,他会带上你吗?”
锦茵摇头:“他不去京郊,他要去秦州。”
门外传来一阵侍卫巡逻的脚步声,白其姝转身欲走。锦茵攥着那只络子,面朝着她,喃喃地念道:“别忘了今晚……”
锦茵话音未落,白其姝消失不见。
晚霞无边无际,飘在天外,绚烂如各色的丝缎,浮泛着旭日般耀眼的光彩。
锦茵循着夕阳指引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向了东边的花园。她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双腿变得很轻很轻,好像马上就能逃出巨大的牢笼,“唰”地一下,飞回母亲和姐姐的身边。
她等这一天也等了太久。
先前她之所以仰慕岳扶疏,正是因为岳扶疏比她年长十二岁,比她聪慧,比她稳重,她以为他能做她的家人,是她选错了。在这世上,无论过了多少年,总是记挂着她的,唯有她的母亲、父亲和姐姐。
姐姐教过她如何编织络子,彩色的丝线缠在姐姐的手里,她抓着丝线的另一头,姐姐就对她笑一笑。她离家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对她那样笑过。
锦茵的心情愈发迫切。她走出院子,跑向花园,并未留意皇妃。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又格外引人注目,皇妃的侍女便说:“殿下,锦茵没向您行礼。”
“不必了,”皇妃说,“随她去吧。”
侍女道:“殿下宽厚仁慈,可是锦茵身为奴才,眼里没有规矩,殿下,您饶过她好几回了。”
皇妃散步的方向与锦茵截然不同:“嘉元宫的规矩是什么,你说的清吗?京城瘟疫蔓延,太医院应对不及,这座皇城……”
她停步,站在一片繁盛海棠之前:“快要变天了。”
海棠的花团锦簇,枝叶十分茂密,附根于石墙,从花园的西侧一路攀到了东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