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虽曾没落过,但始终是绵延百年的大族,一般新贵难以企及,她这个主家的娘子,一直被全家人捧着长大,后来入宫为嫔妃,也很快脱颖而出,深得父皇垂爱,说什么做什么,都由父皇兜着,这一路顺风顺水,以至于她常常自以为遮掩得极好,实则总能让人看出破绽。
譬如现下,他便能察觉到,她应当又暗中做了些什么。
不过,他向来懒得理会,只要她不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不把事惹到他眼前,便都不多管。
正殿中,在三名宫女的伺候下,萧崇寿已穿戴齐整,一见儿子进来给自己请安祝寿,顿时盈了一脸欣慰的笑。
“琰儿,快起来吧,瞧吾儿如今越来越稳重,朕便觉得高兴!”他拍拍萧琰的肩,握着郑皇后的手朝外走。
萧琰是天之骄子,幼年时,颇有些放肆不羁的性情,不论对谁,皆是一副不留情面的样子,得罪了许多朝臣。这些年,有那么多朝臣反对他偏宠幼子,除了弃慎等人一直拿礼法、祖制说事的缘故外,萧琰从前的脾性亦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这两年,大约是因为年纪渐长,他的脾气似乎也收敛了许多。
三人乘步撵来到鳞德殿时,已又过去两刻。
趁着晚霞灿烂,长夜将至,宫人们也已将长廊、殿阁内的灯火一盏盏点上,瞧来辉煌灿烂,宾客们也尽已到了,一见圣上携皇后与吴王一同前来,赶紧起来,齐齐行礼问候。
先前还围着萧元琮的许多人作鸟兽散,朝着萧琰的方向去,原本热闹的地方一下冷清许多。
萧元琮仿佛习以为常,没什么反应,只是趁着人散,遥对已在大殿另一侧落座的恩师齐慎拱手致意后,便先站到座旁,等着皇帝登上高处的座位。
云英抱着孩子,跟在萧元琮的身后,心中替他感到不平,偷偷看向萧琰的眼神,也隐含了几分愤愤不平。
本以为她藏在角落里,有那样多身份尊贵的宾客,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美丑黑白,打扮素雅的、艳丽的、隆重的、随意的,什么样的都有,瞧得人眼花缭乱,应当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才敢稍稍放肆一些。
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被无数张或谄媚,或敬畏的脸簇拥着的萧琰,竟忽然朝这边看过来。
都说他才是圣上真正爱重的儿子,是圣上心中真正属意的太子人选,照理说,这对父子之间,应当感情深厚,如圣上千秋这样的日子,他应当十分高兴才对,可瞧他的打扮,一点也不像十分重视的样子。
他身上穿的仍旧是惯常的圆领束袖胡服,与军中的胡服样式相近,只是没那么规矩,剪裁样式上做了许多细微的调整,一看就是专为他一点点裁制出来的,方便平日骑马、射箭、习武。
颜色是青灰,放在今日无数按照品阶穿的紫朱青绿里,毫不起眼,他的神情更是平静无波,半点不见喜悦之色,若不看旁人的笑脸,说他是来参加每日朝会的都不为过。
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乍看之下没什么情绪,实则带着无形的钩子,如天上飞翔的猛禽一般,瞧得人心底生寒。
云英一下就想起与他那两次短暂的接触,顿时心生抗拒,想要挪一步,将自己完全藏在萧元琮的身后,可再一想,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方向,萧琰看的应当是她面前的萧元琮才对。
果然,众目睽睽下,他停下脚步,冲站在一旁的萧元琮扯起嘴角。
“数日不见,大哥可安好?”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沉静,并无不妥,可他嘴角那抹笑,和意味深长的眼神,再加上这样的场合,却莫名让人觉得是一种挑衅与狂妄。
周遭不少人都静下来,悄悄观察二人的反应。
虽然每日的朝会上,这对天家兄弟都会参加,但从来坐得隔着数丈的距离,鲜少打照面。
萧元琮素来温和谦逊,对上弟弟的“问候”,也没有流露半点不快,微微一笑,说:“孤一切无恙,多谢二弟关心。”
萧琰打心底里瞧不上他这副任何时候都波澜不惊的样子,只觉根本不像个尘世里有喜怒嗔痴的人。
若说方才还只是没有目的的问候,现下,他是当真想找个茬。
“看来的确不错,”他的目光往萧元琮的身后一扫,定在云英——还有她怀里抱着的孩子身上,“连小侄儿都带来了,要是我没记错,这还是大哥第一次亲自带着小侄儿来给父皇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