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没有多留,抱着阿猊亲了又亲,说了两句话,便跟着车夫去了。
外头的积雪比昨日更多,便是坊间的小道,都堆了一层,被往来的百姓踏过,变得深浅不一,行过时,需得小心地提着裙摆,才能不让衣裳沾湿。
马车停在坊墙处,边上还站着个牵马的郎君,正是夜里睡在营中,到清早去各处巡逻完才赶回来的靳昭。
他发冠衣衫具齐整,除了面目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白外,看来精神奕奕,不见异样,只有走近细看,才能看出他原本澄澈的眼底蒙上了一层浑浊,那是连日奔忙,不得好好歇息的结果。
一见云英过来,他先掀起车帘,拿出个巴掌大小的暖手炉,朝她手里一塞,见她被冻红了的十指都贴到手炉上,才从车上取下杌子,搁在地上。
“上去吧,早些走才能早些到。”
云英点头,瞧他上手戴着军中特制的只露指节的手套,才踏着杌子坐进马车里。
看起来朴素的马车,里头却布置得十分舒适,不但殿了软垫,还加了隐囊、圆枕,垫子底下被手炉热得暖烘烘的,隐囊边备了油纸包,装了几块胡麻饼,搁在手炉边上,能热许久。
马车前行的时候,靳昭便骑着马跟在一旁,隔着那随着车身颠簸,时不时掀起的车帘看她一眼。
就这样一路行至西南面的城门处,靳昭不好再继续相送。
云英备好出入城门的身份文书,让马车先靠边停下,掀开车帘对靳昭道:“你快回去吧!我不过出趟城去行宫罢了,下月还来呢!”
话虽如此,心中到底有几分涩意。
都是年岁相当的儿女,好容易表明心迹,正是恨不能一日掰成两日守在一处的时候,哪里舍得分开?
便是一向谨慎的靳昭,也多少有些忍不住心头的酸甜滋味。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马上翻身下来,走到车帘边,压低声对她道:“下回再来,那宅子便都好了,我会先带着阿娘和阿猊搬过去——阿猊的床榻也一并叫人打了,屋子也备好了,到时先放在阿娘的屋里,等过了年关,便开始置备聘礼。
云英抿唇笑了:“哪要什么聘礼?我又没有娘家,聘礼送给谁去?况且,我也没什么嫁妆,顶多便是这些年攒下的月例银子。”
便是这些银子,她还打算留出大半来,给阿猊添置些田地铺子呢。
靳昭也跟着露出微笑:“用不着你自己的银子,留着便好,那聘礼便是给你做嫁妆的,到时好风光些。”
什么聘礼嫁妆的,不过是个多给她钱财的由头罢了。
说到这儿,他收敛笑意,正色道:“云英,我算过日子了,等过了年关,皇孙便能渐渐断奶,到时我便去与殿下说清楚,求殿下放你出宫,脱了你的奴籍,咱们成婚。”
其实他心中总还是忐忑,只恐太子不会轻易答应。可是到底已整整十年,他从来忠心耿耿,主仆二人不曾有过半点嫌隙,太子一向对手下极好,想来最后还是会答应的。
想到这儿,他心头稍松,望着马车中云英美丽的脸庞,还是没忍住,伸手在她脸上抚了抚。
云英亦抬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点头:“好,我等着。”
两人深深对望一眼,再不说别的,就此分别。
数十丈外,一辆豪华宽敞的马车也正向城门的方向来驶。
两旁骑着马护送的护卫四下张望,恰好就发现远处的街边,牵着马站在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旁的靳昭。
护卫目力好,先前亦是去过许州的,一下就认出人来,不由对坐在车中的萧琰道:“殿下,羽林卫中郎将似乎在那处,听闻他近来已到南衙军中行走。”
话虽如此,可再一看,靳昭身上穿的虽是军中的圆领袍,却是平日最不起眼,日常也可穿的那一件,而非将军们当值时带着品阶标识的样式,若不是他们在许州同靳昭打过交道,留下了颇深的印象,再加上他们本也是吴王府的亲卫,素来眼观六路,恐怕根本注意不到。
瞧那模样,倒像是在同什么人道别。
萧琰难得没有直接骑马赶往行宫,而是乘了马车。
倒不为别的,他的马才从许州回来,连日奔波,不得歇息,如今回京,便干脆先留在府中,好生休养。
他闻言从窗边朝那处看去,便正瞧见靳昭的手伸到马车的车帘内。
那马车看来十分朴素,不像王公贵族、官宦人家会用的,从他这个角度看去,看不出里头到底是什么人,可不知怎么,他下意识就觉得那车里的应该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