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片冰凉的雪花,消融在了酷热的盛夏,留下的,是一朵捧不起来的水渍。
一向骄傲自信、无法无天的男人在那一刻感到害怕。
做为陈伟强的儿子,他天生就有罪,这份罪恶由血脉定义,由性格定义,由法律定义。
陈速说什么做什么,都变得毫无意义。
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每天变着花样做饭,陈速不敢坐在江司甜的床边惹她生气,更不能用俯视的姿态去看她,他只能端着碗跪在床前,心甘情愿地仰望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但总要骗着、哄着、凶着,才能逼她吃下一点饭,勉强维持住她的一口气。
整整一个月,两人没有过一次完整的对话。
江司甜没有说过一句话。
一个月后,祁先生和司婷来到了棠城,司婷怀孕了,已经显怀。
夫妻俩去祭拜了江慎,江司甜远远站着,面无表情,只感觉怪异,她的母亲站在她父亲的墓碑前,大着肚子,肚子里却不是她父亲的孩子。
陈速和宋春枝都与司婷打了照面,双方客客气气的,无话可说,对方是凶手的妻儿又如何,他们也是受害者。
江司甜没有带走多少行李,一个小小的箱子,收了几件应季的衣服,带走了江慎的照片,走前向宋春枝鞠躬,谢谢她的照顾,也谢谢她帮忙操办后事。
对陈速,一句话也没有。
她就这样离开了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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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司甜并不排斥到祁家生活,至少祁家还有祁跃。
一想到青梅竹马的朋友,她就像浮木有了支点,心里没有那么虚无,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但自棠城回来,整个夏天,江司甜都没有见到祁跃,他搬出去住了,没有回来过一次,祁先生也很少提起他。
司婷因为怀孕,在祁家很受重视,但江司甜没能女凭母贵,连祁家的保姆都对她表里不一,表面温顺恭敬,背地里却说她高傲、孤僻,说她死气沉沉、目中无人。
高三开学,江司甜选择住校,六人间的宿舍,只有她是插班生,原住民并不待见她。
有一次,江司甜还在洗澡,有女生推门而入,来拿脸盆和毛巾。
江司甜吓得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拿毛巾挡住前胸,那女生面露不虞地瞥她一眼,轻蔑道:“你躲什么啊?都是女生,谁稀罕看你那二两肉?”
江司甜隔着浓浓白雾和水汽,皱着秀丽的眉毛,抿着湿漉漉的唇,没说出一句话。
没有江慎管理的学校,让她感到陌生和讨厌,老师不看重她,同学们也不喜欢她。
江司甜在学校远远见过祁跃,他在重点班,两年不见,个子拔高许多,走在人群里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身姿如松,风清霁月,五官也长开了,皮肤冷白,眉目俊朗,和祈太太越来越像,成绩依然名列前茅,是学霸也是校草。
当年两人在初中部,形影不离,好似连体婴,祁家江家那点腌臜事,也是传得人尽皆知,不过时隔两年,当年的火爆八卦已无人问津。
江司甜的高三如她所愿,过得也算风平浪静。
司婷生了个男孩,祁先生老来得子,得空就搂在怀里,喜欢得不行,孩子满月宴办得隆重热闹,祁跃依然没回来。
祁家父子的感情孱薄如废纸一张,宾客谈笑间都对祁家长子摇头喟叹,转头又夸赞小公子眉清目秀,有栋梁之姿,夸得祁先生和司婷心花怒放,推杯换盏间,是宾主尽欢。
江司甜是边缘人,她也不乐意在一圈生意人里面说着场面话,假意奉承,她只管吃饭,但那饭菜也难吃,五星级酒店的宴席变得徒有其表。
她没吃两口,就放下碗筷,默默离开酒店,打车,去了墓地。
那时已是晚秋,落叶纷飞。
祁跃坐在一地金黄中,倚着墓碑。
清俊的少年离开学校,脱下明朗的白色校服,穿着一身暗黑系的休闲装,曲折的长腿边摆着横七竖八的啤酒瓶,他微微仰头,眼睛眯得狭长颓废,目光空洞飘忽,眼底是熬夜熬出来的阴霾。
十八岁了,是个大男孩了,胡须未理,下巴青黑,那模样,像在神游太虚,又像在打瞌睡。
江司甜将花束放在墓碑前,低头问他:“你在阿姨面前喝得烂醉如泥,她就会开心吗?”
祁跃抬眸看她一眼,扯着干裂嫣红的薄唇冷嗤一声,旋即提着半瓶酒摇摇晃晃站起身,又弯腰下去,把歪七倒八的酒瓶收拾进塑料袋里,侧身,从她身边走过。
江司甜皱眉叫住他:“祁跃,我爸爸走了。”
他侧着脸,一身颓色酒气,长睫毛和高鼻梁都冷硬得残忍又陌生,就两个字,淡得几乎听不清:“节哀。”
江司甜被他的冷淡,激得胸膛能掐出柠檬汁水的酸,她嗓音喑哑道:“我在棠城时,给你打过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