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绕过耳廓,裴确将头发拢到肩侧, 关上车窗,靠回坚硬椅背。
火车一路前进,穿过无数隧洞。
像是人生, 暗过一阵便亮一阵,反反复复。
好在, 黑暗之后总有亮光,好在,再长一段,总会到站。
而抵达终点后的风景,每一帧, 她都要自己亲眼看。
目光凝在车窗,窗外倒退的绿意,逐渐从记忆中褪色,转而变成眼前,少年清晰的脸——
寂静的会议室内,裴确回过神来,垂低头,不再试图从檀樾眼中捕获任何情绪。
阔别十年,重逢也只是她一个人的喜悦。
她起身后退,靠椅在木地板擦出“呲”音,是她最后留给檀樾的一声叹息。
走到门边,手扶着门把,用力往回一拉,风声在耳廓绕了个旋,裴确抬头,竟看见呆站在会议室外的萧煦远。
“...你...你们——”
他同样一惊,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正想着说辞。
裴确向旁侧一偏,只是冲他轻点两下头,径自离开了。
刚回到工位,咬笔杆的关嘉浔又一把挽住她的胳膊,耳语道:“诶诶诶,裴组长,打听清楚没?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合伙人什么来头?”
她哀嚎一声,“要早知道还有个这么帅的客户,我刚哪儿至于那么生气!”
裴确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
关嘉浔察觉到她的反常,低声追问:“裴组长,你怎么了?那萧僵尸该不会为难你了吧?”
“我没事,”如果不赶紧打断她的猜想,耳根子就难得清净。
裴确取下工牌,“我要去一趟现场,陈主理回来问我的话,帮我和她说一声,落下的工作我今晚通宵补。”
话音将落,裴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尽山。
经过栽满夏荷的池塘时,裴确的背影,尽数映进檀樾追寻的眸光。
他站在落地窗前,日光从头顶倾洒,把罩满他浑身的落寞拖成一条长长的影子。
“萧煦远,我好像没办法......”
“怎么?这么快就想要放弃了?”
萧煦远坐在檀樾的位置上,举着他桌前放着的那张速绘看,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少女,低垂着头,正专心地在纸上画落叶。
会议室拢共七个人,就裴确一个人画了满纸落叶。纸上画的是谁,不言而喻。
“我的出现,只会让她想起已经逃离开的噩梦,”裴确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尽山大门后,檀樾转回头来,低声呢喃,“我不想让她再重历痛苦了,萧煦远,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当然不重要,人生难得糊涂嘛,”萧煦远挑眉笑了声,忽又坐直身,“但是檀樾,这话是讲给我们这些人听的,你觉得,对一个活在自己所认为的现实里的人来说,糊涂还能算好事吗?”
“可她现在过得很好,也并未发现任何不对——”
“真的好,又怎么会突然回来找你?十年,檀樾,她快到极限了。她的外在保护机制,也没你想的那么无坚不摧,更不足以让她完全沉浸,
“清醒的瞬间和美好的回忆相斥,万一哪天她毫无防备得知真相,那种打击必然是毁灭性的。好比煤气罐底下点着一把明火,从外看煤气罐多结实,火烧不穿,但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
“更糟糕的是,檀樾,裴确不是被火烧的煤气罐,也不是烧煤气罐的火,她是被压缩在中间,随时可能爆炸的气体。”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萧煦远?要怎样...才能不重蹈覆辙一错再错,才能真的...让她相信我......”
心口落空,檀樾的视线一转,瞥见窗外裴确刚经过的水塘。
风摇着夏荷轻摆,他忽而想起那年,站在瓦特纳冰川,望见满海面漂浮的薄冰时,看见的也是她的脸——
冰岛气温低,从瓦特纳冰川回到霍夫索斯小镇的酒店后,檀樾洗完热水澡,直接躺到床上。脱下的羽绒服盖在被子上,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身子沉,眼皮也跟着沉。
昏黄光晕里,檀樾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他还孤身站在白天那片冰川上,浮冰融化,周围冰山垮塌,周围人群轰然炸开,从他身边一拨接一拨地逃离。
呼吸绕着四周散出雾气,他的视线仍停在海面游离,仿佛正竭力搜寻着什么。
“救...救...救救我——”
“檀樾!檀樾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檀樾,我是为了谁才忍到现在?!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恍然,在他终于看见海面中央溺水的小女孩时,他的身后同时传出宋坤荷地凄厉叫喊。
妈妈的声音逐渐盖过小女孩地呼救,像是一捆沉重锁链,牢牢拴住他,让他怔在中间,眼睁睁看着她被海水吞没,无力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