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确彻底清醒,掌心轻搭上她的肩,低声询问。
自从被李雅丽和吕美琴强行灌下符水后,这还是三年来,她第一次见到白雪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而缘由,竟只为了一本旧书。
心下疑惑,她正想伸手去翻,白雪将它猛地往怀里一贴,抽开门锁阔步向外跑。
裴确慌忙套好衣服追出去。
白雪速度快,步子直,跨出堂屋那道梯坎时还飞掉一只鞋。江兴业房门仍紧闭着,她悄声把妈妈的布鞋捡到怀里,继续往前追。
两人一前一后奔蹿在空无一人的窄小巷道,裴确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但害怕惊动四周沉睡的洪水猛兽,她不能喊,只能将目光紧锁在白雪的背影。
妈妈那般勇敢、无畏。
一米七的瘦高个,跑着跑着好似要飞起来,像只浑身轻盈的云雀,终于挣脱出那根困缚她的锁链。
从前拦住她的阻碍统统不存在了,变成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弄巷之外,尽是坦途。
裴确抱着妈妈一只鞋,跟着她一路往前跑,直到攀过悬索桥,她才发觉街道边的景象愈来愈眼熟。
等她们穿过马路,她抬头,瞧见小区门匾刻着四个大字——“四季云顶”。这里是檀樾的家,他们的第一个秘密基地。
思绪将落,她余光忽然扫见白雪闯进一家早餐店,揪着一个嘴角还挂着几根面条的男人扔到路旁,高喊:
“卫俊才!当年被你儿子卫彬彬顶替高考分数的人叫王柏民!这是证据!我手里的就是证据!”
裴确急忙跑上前,视线在男人狰狞面容盯看半晌。
她蓦地记起,十二岁那年,白雪也曾与这个男人在梯坎处缠斗。
只是那时将她俩推翻的矮胖男人,如今像只翻壳的乌龟,任白雪骑到他滚圆的肚皮上,动弹不得半分。
“你知道我被你骗进弄巷后的每一天都是怎么过的吗?我每天一睁眼就会跑去二手书店,待到关门,为的就是找到当年高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和卫彬彬试卷上相同的解法,
“卫俊才,像你这样只看重结果的人,一定从没关注过,那年望港镇只有两名学生得出了这道题的正确解,一个是理科状元,而另一个,就是被你偷梁换柱的王柏民!
“从小你就拿卫彬彬和我比,比不过你不骂他,反倒跑来怪我太聪明。我不愿意帮你儿子高考作弊,你就去祸害别人。还好他随了你,一辈子吸家人的血,没出息!
“他三年吊车尾的成绩考上清大,学校拿他当宣传范例,高考试卷贴在公告栏供人观赏,多可笑!但也多亏你们的狂妄和愚蠢!让我抓到你们的马脚,那卷面的内容我一笔一划全背下来了,我要你现在就拿这本习题册去和卫彬彬当年考卷做对比,你敢吗?你敢吗?!!!”
白雪积压心中二十余年的怨愤,变成此刻控诉的无穷能量。
她话音铿锵,咬字清晰,找不见丁点昔日疯癫的影子。
而裴确站在不远处,妈妈的形象在她心里忽而变得很陌生,一时竟觉恍惚。
一种模糊的知觉膨到她胸口,仿佛随时都会喷薄时,倒在地上的矮胖男开始气急败坏地反击——
“你这个疯女人!我姐是怎么死的?还不都是你这个不孝女害的!要不是你念大学的时候跟那个什么物理系教授汪鸣不清不楚,最后非要跟着人家私奔,你爸妈能为了找你出车祸吗?!”
“我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但我已经承担所有后果!而你!卫俊才!你装哪出的猫哭耗子?当初我父母头七还没过,你趁我晕倒住院,把我的东西全都扔出去,占了我家房子,还以我妈唯一血亲的关系,将我爸妈的全部财产转到你名下,可你仍嫌不够!仍嫌不够!!!
“我出院当天,你伙同一个媒婆把我拐到弄巷,说我是个克夫命,还谈过男朋友,只要有人愿意娶我,就给他五百块钱。五百块啊!你占了我家五十万呐卫俊才!
“我真的恨透了你!但为了逃出弄巷,逃出那间暗无天日的窄屋,我求过你!我说了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把我放出去......结果当晚,你就找到欠了几百块高利贷的残疾人,强/奸我,用铁链把我拴在弄巷,让我怀上他的孩子......”
“满嘴胡说八道!明明是你白雪败坏我卫家家风在先,我姐是大学老师,白永宁原就出生高知家庭,我们一家子书香门第,不把你送走,以后丢的是我卫家十八代的脸面!你妈在天之灵更是不会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