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语之后,气氛莫名缓和下来,她们之间的相处,与常人迥然不同。苏青舟甚至开始回想,在张子娥最初推门而入的怒意中,到底藏了几分假,她如此当真,是不是也在张子娥的算计之中,日后是不是会被她旧事重提当做调侃。她们都明白彼此的无可奈何,如果刻意的对峙能冲淡化解不开的悲伤,何乐而不为呢?猜不透目的,不希望被看清,更不想中计,正确答案一向是空白的,她们只会在没有止境的周旋中永远私缠下去。
「你有什么打算?」
「让我带她走吧。」
「什么时候回来?」
「你知道我不知道。」
「你想想吧,漠北今早退兵,你大功一件,你我所求之物近在咫尺。明日我们启程回梁都复命,你有一路的时间好好考虑,无须在此时答我。我望你好生想,想透彻,无论最后你做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公主不挽留我吗?」
苏青舟掩唇笑看她,眼中除去笑意,还略带鄙夷:「有人说过你矫情么?」
「没有,」张子娥摇头道,「我与公主在一起时,总觉得会变得不像自己,更高兴,更冲动,所期待的,所想要的,都远胜从前。矫情二字当如何解释我不清楚,但公主若说是,便是吧。」
「你可知为何?」
「为何?」
「那是先生爱我。」
张子娥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只是回道:「公主许久未这般唤我。」
公主近来爱以官职代名,与疏远无关,单是为了炫耀她们携手获得的地位,也会在生气时,连名带姓地喊她张子娥,更多的时候,她无须开口,她要她到身侧来,只要一个眼神便好。而张子娥最为偏爱她唤她先生,是初见那日的一声先生,让她在碧茵中得见龙门。
张子娥把手肘撑在案上,身体微微前倾,轻声问道:「我可以吻你吗?」
公主凑近几分,莹白的手搭在桌上,一抬眉与她四目凝看,微微摇头:「你从来无须问我。」
张子娥指尖碰了她一下,轻轻一点,又生疏地抬了起来,最后一点点抚上她的手,动作极慢,一分侵略也无。她甚至不敢看苏青舟,而是怯缩地闭上了眼。宁和的鼻息绵密而细微,惊动了薄光下宛若金粉的尘埃,她心知公主同在向她靠近。一双人,自负且偏执,双眼紧闭,仅借气息流动中微小的波动,来寻觅彼此柔软的唇瓣。触碰,远走,再触碰,再远走,她们从来不吝啬亲吻,或生涩,或悸动,或专横,但从未有一次平静如斯。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是现在吗?」苏青舟问。
「此时与你最近。」张子娥回。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三章完结,啊不,还有三章进番外,啊不,还有三章进正剧哈哈哈哈。
第 116 章 上下求索
「请容臣去守护臣最后的脆弱。」
陌上轻风,张子娥垂袖行礼请辞,宽袖在风中漫舞。
又是一年春了。
河面水光粼粼,散若星子,苏青舟看得出神,没有答话。未几,她微微侧首,眼角余光划过张子娥,她毕恭毕敬地低垂着头,正待她示下。
她要走了,要牵着她的小龙游历山川湖海,要留下她一人在风云不定的梁都,她觉多看她一眼嫌多,少看她一眼,又嫌少。张子娥比她会示弱,做作又矫情,总兀自揽下一身伤,再抱怨她擅长一点一点地打动人,然后又一点一点将人心揉碎,那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贼喊捉贼罢了。她告诉张子娥会把全天下的商人请到梁都,糖果、佳肴、塞外奇珍,只要龙珥想要,她都可以想方设法搬到梁都来。她没有想过这样能留住张子娥,她只是在表示,为了留下她,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苏青舟双手相握在身前,端着身为一国公主一惯的矜娇,轻轻问道:「那我呢?」
「你是我永远的坚强。」
晓风拂动她长发,她笑得娇艳,再明好的春光都比不上,但那又如何呢?她坚强,她勇敢,她撑起了坚不可摧的外壳……
但她,也想做她的脆弱啊。
但她,又做不得。
苏青舟没有接话,她洒落回身,沿着河边步道漫步,张子娥则跟在她身后,始终慢她一步。
那是一个春日的清晨,晨雾在空中渐渐散去,她们二人一前一后穿行在稀薄的雾气里,走了一段好长好长的路。四下清净,耳畔只余下潺潺流水声与野鸭扑翅的翛翛声,没有人说话,谁都不忍打破此间宁静,好像如此平淡的相处,便已静好到了极处。张子娥不禁想到了在陶府抚琴的午后,那是一种在战火与兵戈铁马中偷尝到奇异的欢愉,入口顺滑,微微回甜,说不出来哪里好,却又忍不住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