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珏不动声色地撇着杯中浮沫儿,神情淡然并未流露出一丝诧异。赵攸不知她是甩手掌柜当惯了,还是被柏姑娘灌了什么迷糊药,这么大的事儿都没动静,拧眉一脸凝重道:「您可真稳得住。」
能不稳得住吗?李明珏放下茶杯,轻巧地说:「我授意的。」
她在赵攸的目瞪口呆下,又说道:「你一走就是五年,审督院那几个小的不顶事,我懒得在朝中扶植新人,又怕等你回来与你冲突,便寻了金老。」
人懒还有理了?赵攸抬袖猛地一拍案:「你心可真大,金富贵什么人物,你玩得消?」
「心不大,在这个位置做不下去,」她在手上娴熟地转着白石子,说,「我自有分寸。」
「呵,怪不得,我说你怎么小道消息不断,张口闭口‘我的探子’。」赵攸此行本欲邀功说事,顺便看看李明珏震惊的样子,谁料是这人的心大震惊了他。不过还好,他手上不缺猛料。且看他将那笑眼一眯,立马有了几分狡黠精怪的笑意:「那我还跟你讲件事,保准你吃惊。有几回他们暗商情报抓得分毫不差,我疑心是他们在你身边安插了眼线,应是相当亲近之人,或是在宫里,或是宫外你常去的地方,这含香阁……你不老在那批折子吗?」
李明珏坐在一边儿看他自说自话地演上了,话都到嘴边了,结论呼之欲出,而赵攸就是不会亲自说出来,喜欢玩点心知肚明的小把戏。这把戏?谁怕谁呢?
「的确是红颜。」
「你知道?」赵攸再一次目瞪口呆。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是我有意透露给她的,也让她赚点小钱不是?」
「你往含香阁送的东西都多成那样了,还赚?你怎不送给我?还是不是朋友!」
「你又不爱钱?」
「啧,」赵攸往手心里忿忿不平地砸着拳头,「你也真是宠,咋就黄了呢?就因为柏姑娘来了?」
「我和红颜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
赵攸搞不清楚,不是他想象的那种,还能是啥?天天往含香阁跑,就去吃个水果?打死他都不信。李明珏揉了揉额头不想与他解释太多,她有了柏期瑾,听德隆说红颜同样有了新人,觉得过去之事已经过去,不需多提。但赵攸显然不这么想,李明珏见他一脸很好奇,想着与其让这位颇有手段的赵大人风生水起地去查,不如直接告诉他了事:「是红颜,先不要我的。」
一句话显然满足不了赵大人想听皇家轶事的好奇心,可不?两手揣在袖中在等下文呢。
李明珏自认低估了他,哪里晓得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爱听些情情爱爱,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道:「你不是会查吗?为何要我给你讲?」
赵攸不买账:「那哪能一样啊?」他想听听被甩的人是怎么讲的。钦姑娘能耐啊,藩王都看不上,他家里管得严,不曾往烟花巷子瞧过一眼,只听说是个花容月貌的人物,没想到性子同是天下一绝,着实叫人好奇起来了。李明珏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摇了摇头,赵攸便噘着嘴开始摇来晃去地耍无赖,威逼利诱,告老还乡,甜言蜜语轮番上阵。李明珏耐不住,便在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脚:「你好奇什么?小心我给婉儿告状去!」
「有什么好告状的?你快点告诉我,我回家给婉儿说笑话。」
「闭嘴吧你,」李明珏一手按住赵攸的肩膀,难得说起了正事,「金老的事本想等他回诀洛再说与你听,你既然问起了,我便好生给你讲讲。正好他过两天回诀洛了,说有要事找我,你也一起见一面,就约在……」
「哪儿?」
「含香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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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子里,一个老头在巷口逆光处背着手,光线穿过华发爬满了皱纹间厘厘沟壑。他虽有老相,却不显老态,鹤鬓如霜反而衬得如鹰般的眸子愈发灼灼如炬。只听他话音中正地说:「钦姑娘,好久不见。」
钦红颜和金老早就搭上线了。那时她还没跟李明珏,含香阁来了个穿着敝布烂衫的老头,一身汗酸味儿,抬起脏袖子笑眯眯地从里头掏出几块碎银子,说要点个姑娘陪酒吃。银子是真银子,可出价着实寒碜些,这价钱若是个俊俏穷书生便算了,换作浑身臭气的老头,姐妹们谁不是娇生惯养的,任谁都不情愿,最后遇上了钦红颜,欢欢喜喜地接了活。一顿酒饭后,老头给了她一块玉,问她是不是早就晓得他是个有钱人。钦红颜收了玉,点了点头也没掩饰,衣裳虽然破,但料子她都晓得,前月还有个富商送过她一匹。那商人在她面前拿出了身家本领,猛地一阵大吹大擂,说什么是哪的蚕吐的丝,哪的家绣房定的样,哪个绣娘绣的花儿,总之吹得是天花乱坠,像是神仙才求得来的料子。能穿成这样的,非富即贵。她看人脸色吃饭,要在一次次待人接物中习得一个人情练达,因不知是何处露出了破绽,便诚诚恳恳地低垂眉眼向人请教。老头一笑,说:「眼神。」眼神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约是某种同类间独有的默契,唯有那绝顶爱财之人,才能在一次次眸光交错中微妙地抿出彼此,也不全算是破绽。钦红颜提壶斟酒,娇娇笑靥含了三月春光,笑吟吟地敬上一杯:「还是因为您姓得好。」金富贵笑了笑,原来她早就知道他是谁了。诀洛城商旅不断,消息繁杂,来这儿点一杯酒的都是兜里有银子的大人物,他是来找有没有合适的线人,不想遇到了天赐的好苗子,不单灵心慧齿,还是世间难得的绝等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