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
「卢卡,我好想他们。」拉基蒂奇的眼眶中再次鼓起泪水,如同灰绿池塘深处腾起荒漠般的雾气,然后不断地汇聚、凝结,直至一滴一滴地坠入水面。「我真的好想爸爸和妈妈,我甚至也想德扬,尽管他比我大太多,平时都不怎么理我。我好想他们,好想再见他们一面……」
压抑在喉咙里的低声啜泣变得响亮,最终几乎成为放开闸门的洪水,愤怒而悲伤地汹涌而出。
「我知道,我都知道。哭出来吧,我在这儿呢,不会有事的。」
莫德里奇张开双臂,让嚎啕大哭的孩子依靠在自己怀里。他知道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次爆发实在被压抑了太久太久,这场痛哭也来得太迟太迟……
哭吧,孩子,大声地哭出来。眼泪不总是软弱,恰恰相反,有些时候它意味着坚强。
等到窗外的夕阳逐渐下沉,莫德里奇终于支撑着走起路来还有些摇摇晃晃的伊万坐进车里,然后拍了拍副驾驶位的玻璃窗,「我要去一趟洗手间,你稍等一下。」
然后他转身走向教学楼,直奔九年级的办公室找到布莱克先生。
「布莱克先生,伊万在班级里遭受了非常严重的暴力,您竟然没有发现,我真的为您感到遗憾。」
发福的中年男性困惑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您是……莫德里奇先生?不,您误会了,今天只是一场意外。」
「不,是您对暴力的理解有误。暴力不仅仅是肢体上的扭打和冲突,言语暴力或者冷暴力也是一种伤害的形式,而这些在校园暴力事件中比肢体冲突更常见、也往往对青少年造成更严重的伤害。您知道群体孤立吗?这就是典型的冷暴力,最严重的情况下会导致认知错位,一生都难以恢复。」
「您是不是想得太严重了?那只是孩子们之间无所谓的玩笑呀。」布莱克先生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仿佛被面前这个年轻人嘴里一连串惊心动魄的词语吓坏了。他的脾气和性格都很好,这也是一直以来和学生们相处的模式,自认为还从来没出过问题呢。「孩子之间哪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并不是玩笑。我很抱歉,但您真的不懂孩子,您也不懂心理,不懂教育。」莫德里奇一字一句,平静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语气温和却坚决。「您很善良,是一个好人。可您不是一个好的教师。」
等他走回停车场,看到拉基蒂奇正百无聊赖地向车窗外张望,「卢卡,你去了好久。」
「嗯,我一开始没找到男厕所。」莫德里奇面不改色,侧身扯过安全带。「对了,那几个孩子——你知不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或者家里的情况?」
「你要干嘛?」伊万一下警觉起来。
「怎么了?你那眼神简直像担心我会雇凶杀人一样。」
「因为你刚才的表情看上去好严肃哦。」
莫德里奇在发动车子前又敲了敲伊万的后脑,「想什么呢。我可是你爸爸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是个心理医生。我从不打架。」
「就算你想打也打不过啊……」
「嗯?你说什么?」莫德里奇已经听见了,但假装耳背。他用余光瞄一眼身边的男孩,虽然脸上挂着彩,眼皮还肿着,眼角唇角却开始渐渐冒出不加掩饰的笑意。
「我说我饿了,想快点回家。」
第八章 选择与决定
「伊万,今天晚上有空吗?」吃过早饭之后,莫德里奇叫住正在换鞋的伊万,对方抬头之后又忍不住拧起眉毛,「你是不是又没擦嘴啊?」
他顺手从桌上拽了一张纸巾,走到他身边。
「应该有,怎么啦?」拉基蒂奇乖乖地沿着嘴唇边缘擦了一圈,然后蹲下身去系鞋带。
「那早点回来,我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莫德里奇的声音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但内里却坚硬无比,不容反驳。
伊万已经在上次关于隔多久换一次内衣的争执中很好地领会到这一点。他点点头,「知道啦。最近考试不多,要不今晚我来做菜?」
「真的?」之前还透出一股聊胜于无的监护人威严的声音突然显得愉快过头。
「嗯,真的。」拉基蒂奇系好另一边的鞋带,拍拍手站起来,「你要是回来得早,去买些牛肉馅吧。」
「好。」莫德里奇一边点头,一边把盘子抱回厨房……
他第一次发现伊万的厨艺竟然还不错,是上次自己跟着温格教授跑了一趟格拉斯哥——来回一共五天,莫德里奇在冰箱里留了充足的面条和酱料,担心伊万不会煮面甚至还准备了一些做熟的通心粉。想想还是不放心,临走之前又把他们半年来筛选出的还算合口的外卖电话抄写在便签纸上,贴在冰箱门拉手的位置。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通心粉吃光了,未拆封的面条和酱料依然维持着原样,便签纸的位置似乎也没有发生改变。他疑惑地检查了冰箱里里外外,最终只发现半碗海鲜烩饭。莫德里奇正好有些饿,便好奇地揭开保鲜膜尝了尝,不是什么堪比米其林的美味但也足够算得上是「好吃」等级。他一开始以为是没吃完的外卖,打算问问伊万这是哪家餐厅,可以把电话记下以备不时之需——结果放学回家的拉基蒂奇笑了笑,「哪里会有电话,是我自己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