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姑娘此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嬉闹,笑着跳到她跟前,用只得两个人能听到的悄声道:“病人还未到,杨大夫便这样久等啦?”黄衫女子轻轻将青瓷茶盏置回桌上,冷薄的眉头轻轻挑起,也悄悄说道:“我可不似你心如此大,看病也不忘游玩赏景。”
其实黄衫女子此人,行事从来冷冷冰冰,颇有些依然故我的意味,哪会锢于旁人的甚么虚礼,就好比眼下,她分明是客,却大摇大摆的端坐在峨嵋派接引殿中,小口嘬茶。而郭姑娘此人,又十分活脱豁朗,压根不将天下俗礼置在眼中,这么样一个性子,碰上黄衫女子冷若冰霜,倒难免要生出趣来了。这不眼下,听得黄衫女这不咸不淡的言语,她竟也半点不恼,反倒褪了裘披,挂在一旁的椅子扶上,大大方方坐定,也给自己斟好一盏茶水,饮了一口,才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谁知明日又会如何?——杨姑娘既已到了峨嵋,便先随我上金顶瞧一瞧雪罢。”
“这天下间,怎有你这等反客为主之人?”黄衫女子听她大有主人家的口气,哭笑不得,站起身来,目若寒冰,不经意瞟过跟来的赵周二人,敛袖走出殿去,嘴里道:“峦高气冷,裘披还是不要褪了,待时赏雪再赏出病来,风寒这等小症,我可不治。”
郭姑娘闻言嫣然一笑,纵起身来将那裘披套在身上,胡乱把系带一系,道:“你放心,我这身子若给风寒侵了,绝不劳杨姑娘来诊。”
峨嵋派众弟子先见这郭姑娘大摇大摆的吃茶说笑,仿佛是此间主人一般,眼下又看她要上金顶观雪,还无需人作陪,不由更为胡涂。周芷若想到这郭姑娘说曾见过先师灭绝师太,指不定她从前到过峨嵋,心中疑虑倒不那般重,又念其素有避世之心,无意多言桃花岛之事,便道:“郭姑娘此番于我旧疾治愈有过大恩,请师姊妹们万不可将她怠慢了。”
赵敏在一旁默不作声,若有所思,看着周芷若命弟子布置饭菜,预备给众人接风洗尘,峨嵋派众同门再得相见,无不开怀,除去丁敏君闭门不出,言说无颜再见小师妹,周芷若心知师姊魔障,不便多劝,也由得她。
几人坐定,周芷若左右一看,也不见清如,心中倒是奇怪,问起却见静玄几个师姊妹对视一眼,似乎不约而同皆笑了起来,她心中更是疑惑,问道:“师妹究竟怎样?”
静玄却卖个关子,道:“小师妹很好,掌门人改日下山时候,自然会得。”周芷若心中揣着疑虑,不过知晓师妹安平,也不多问。
却说黄衫女子一路直上峨嵋山金顶,且见日照霞光,可看到山下接引殿冰雪覆盖,不可不称之为奇景,真是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郭姑娘跟在她步后也跃了上来,放眼望那数十丈下的烟雾,直入峦底,浓烟白雾弥合,将山脚人家遮得无影无踪。
“雾凇沆砀、彩霞寒云,这便是峨嵋雪了,好不好看?”郭姑娘搓着手立在身边,不时往掌心呵几口热气,偏过头笑盈盈的动问。黄衫女子斜眼相望,只见日光淡淡的射在她脸颊之上,真是艳如春花,丽若朝霞,回道:“我曾读过古书,上曰‘夜气如雾,凝于木上,旦起视之如雪,日出飘满阶庭’,今日得见这寒气结冰如珠,倒是尤为可爱。郭姑娘——曾到过峨嵋金顶?我看你对此处颇为熟络。”
郭姑娘微微一笑,并不说话,眼前琼树银花,似她脸庞般清秀雅致,正回身子,便瞧见日观横空,刺得眸中隐隐发热,往事也似这霞光般静静流过。
黄衫女子不听回话,略略偏头,却见她鬓边又偷偷露出几根白丝,想起这郭姑娘身上的怪症,伸手将其裘披后的兜帽给她戴上,嘴里道:“这里光景虽好,却到底甚冷,于你身子不好的,咱们下去再说。你有什么病症,但凡我力之所及,定要将你治愈。”
她身材本就比郭姑娘高出一截,郭姑娘只觉脖颈后头一热,继而整个脸颊周围都浸了暖意,稍稍一愣,回过神来,道:“其实人生在世,左不过那么须臾百年,峨嵋金顶这样好的景色,能多看一刻,也是好的。”
黄衫女子一凛,听出她仿佛颇有哀伤之意,以为其病症甚重,道:“你这样青春的年纪,武功又好,不论犯什么样的顽症,我也可治,更不必说这些话,难道你信不过我的医术?”郭姑娘长长叹出口气,道:“我的病不重,但实有难言之隐,不愿给赵周两个小丫头们知晓。”
黄衫女子微微吃惊,稍忖,道:“前段时日你青丝成雪,那是脏腑骤衰的迹象,但眨眼之间,你一头白发却又回乌,乃我从所未见,料想是与你所习内功有关。依我看——郭姑娘的师承,只怕与峨嵋派有关,是不便和周掌门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