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云秀转头笑着说:“满女,你看我的牙齿。”只见她咧开口龇着牙,露出两排崭新的假牙,
接着说:“从你那回来后我敲掉了整口牙,刚刚做了一副新的。从前你爸爸总说我早上吐血是肝上血,你猜怎么,整整吐了十年血,原来是牙齿出血,总算是破了大案。话是说敲牙齿的苦,最是遭罪,再有满口无牙的样子,最是吓人!”
“哎……”她拖长的音调,发了一声长叹……
“嗯……”本沫含着泪,嘴上嗯嗯呃呃,停顿了一会,惭怯地说:“在我那受苦了。”
“过去的事,莫提!”云秀这才放松挥舞着锅铲炒菜。
她低着头走出去了,牵着两个孩子进了凌老太房里,见了凌老太,她仍有怯心。只见她一对如灰色玻璃球的眼珠,见人就是仇眼,瞅人就是嗔眼,盯着就是阴森眼,瘪颏腮、朝天鼻、皱纹嘴、腰弯在地上,面目依稀似鬼,身形仿佛人虾。
“婆婆!”她热情的唤着,凌老太才缓神答应着,也热情迎扑上来,一面呼喊孩子。这孩子听到呼喊,竟跑过去钻进凌老太怀里,连本沫看了也寒毛倒立,心里凝:“难道你不怕她这张鬼脸吗?”
凌老太也感叹道:“这孩子,这亲热度少有。”激动得张大嘴巴,那噙着血的眼睛泪眼婆娑,如此亲热,渗人。
赵书记年高喜睡,正歪坐在电视前低头打瞌睡,听到本沫喊他才抬起头,赵书记眼泡皮越发肿,左眼只现微微一条缝,大翻皮的下嘴唇,如咧舌一般,露出几颗黑牙,说了几句话,她便带着孩子出来。
整个家里充满一股苏蔸当归的气味,这是熟悉的气味,当她还是小孩时就知道的规矩,在赵家,凡事头疼、身体弱、腰疼腿疼都要煮上一碗苏蔸鸡蛋汤,全家一人一碗,小孩只吃鸡蛋。
当她刚到房间时,朱倪就端上一碗给她,说:“坐一天车趁热喝了,酥松一身筋骨。”本沫也连声道谢。
本沫等了很久,端给母亲的那一碗迟迟没送来,她忍不住问:“咩,你怎么没有?”
“哼!有我吃?哪里有我的份!凌老太每次煮一锅单留给赵本逵一家,我和你爸爸没有份,你爸爸在家时还遮掩,我一个人在家时,他们排坐着喝着浓烈的汤,摆着阴毒的脸,虎心偏作给我看,让那红参当归气味飘散满屋,无论走到哪个角落,浓烈不散,今天是朱倪煮的,更是没有!”
云秀说着哽咽起来,摸了摸眼泪,接着又说:“每次这一碗紫苏鸡蛋汤啊,偏偏我一个人没得喝,难道我就不算一家人,我哪里是非要吃他们的,哪怕一句话,我到底还是这屋的人呐,心里苦啊!”
本沫想哭又强忍住,心里又气又恨。依着从前的性,她要意气找他们问个明白,但这些年的生活将她的骨气磨平了,再者她也不可能将母亲从禁锢的囚笼里解救出来。
现在回到这个家来,她也只能暗自伤心,忍耻道:“他们没有你吃,你自己煮,有手有脚不求人,以后你做的也不要给他们吃。”
“嗯!有不吃的道理!他们会搅得天翻覆地,他们做的没有我的份,我做的先要给他们吃,他们吃完剩下的才有我的份,哎呀,随他们去狠毒,我不去计较。”
本沫深沉的望着母亲,眸光中丝丝缕缕满是可怜,对母亲的遭遇无能无力又感到痛苦。心里却明了:“难怪母亲变了,早就料到这个家对她如此。”
云秀正要出去时又凑到她耳边说:“像凌老太这种心思坏的人,一分钱都不要给。”
次日,本沫因心里有气,特意晚点给凌老太送钱,凌老太一整天没等到供奉的钱即脸色大变,往她门前一过,故将门愤力一关,门打得如鬼叫,吓得本沫冷哆嗦。
坐在门口时,凌老太冷不防手持除虫剂对准她的腿,喷上数遍,直到脚面湿得发凉,想起凌老太先前说过的话“不烈有吃,不烈有拿”使人发噤。
本沫洗了脚回到房里对着母亲说:“咩,凌老太定是因我没给钱显出鬼脸了。”
云秀怒脸呲道:“随他变什么鬼,你只不看她,就是忍着一分钱不给。”
本沫勉强笑了笑,凌老太这关始终没法过,她没法等,不是明天就是现在。她手里揣着钱跟着母亲身后走出房门,云秀转身挡在门口,她紧了紧揣钱的手不知所措,复故关门,待云秀进了厨房,她才转进凌老太房间。
当本沫从凌老太出来时,见母亲正立在她面前,眼里有怒火,嘴里不说话,但凸鼓的嘴里似在说:“好哇,又背着我给她送钱。”
本沫贴着墙引母亲进房来,一面低声说:“我没法子啊,你没看她的样子,我回家待一段时间,总是要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