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的衔泥燕(27)

作者:小离喵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但是乔卿没有去,说是身体不好,“下次吧”。

于是下一次,周予淮候在犹他州遗世荒漠的迎风帐篷外。再下一次,科罗拉多辽阔的雪原也没能等到她。

秋去冬来,熙来攘往的聚会办了一回又一回,曹励没能叫来乔卿,倒是把投资人的钱挥洒得精光。“秘闻”在舆论风波下一蹶不振,核心人员被挖走,团队就此解散。

开春,司然在中央公园晨跑时,遥遥看见坐在木椅上看书的乔卿。他立刻停下步子。乔卿仍然低着头,但长睫微垂,遮住一贯心不在焉的眼瞳,让司然觉得有些陌生。原来她也有全神贯注的时候。

快跑中忽然的站停令他浑身血液澎拜地流转。他知道自己将要变成周予淮的从犯,但犯错本身令他生出年幼时叛逆的快感,连心脏都更有力地搏动。于是他慢慢走上前去,记住每一回脚底落地时小腿的酸胀,每一次深呼吸时胸腔的灼热。

他走到她面前。

乔卿抬起头,眼眸看向他,依然是专注的神情。她像是从记忆古旧的书页中抽出半张来的印象,映在阳光下,眼里掠过一缕神气明快的光亮。

“司然。”她认出他。

“你好。”他想,但愿自己是微笑着问好的。

小时候母亲有个打火机,半透明红色塑料壳,烟酒厂促销送的。但她点烟时候落落寡合的面目和干瘦佝偻的姿态让司然止不住心底的好奇。他会藏在沙发后面,睁大眼睛,盯着她手里的打火机。指腹擦过砂轮。“咔嚓”一声。橘黄火光仿佛另一种生命涌进灰暗的房间里,冲进母亲空洞的眼睛里。

焰光点起烟端,照亮她的脸,也明亮了屋子。司然爱上红色。他哀求妈妈把打火机给他玩,她不许。他从她皮包里拿了,刚跑到院子里就被周予淮逮住。那是岁暮大雪天,屋顶压着厚厚的白,脚踩进雪地里足有一根筷子深。

“放回去。”十一岁的周予淮是家里的男主人,站在台阶下堵住他,“跟妈道歉。”

“我不要。”司然不情愿地抹了把落到眼皮上的雪花。他觉得这事是可以商量的。

“放回去。”周予淮重复一遍。

“我不要!”司然大叫一声,绕过他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逃跑,没几步就被周予淮拎着后脖领揪起来,小手在空中挥舞,“错了错了错了!”

母亲从屋里走出来,嘴里咬牙切齿地埋怨他们吵着她午睡。“能不能管好你弟弟?”周水云向来只对周予淮讲话。周予淮是她的儿子,而司然是周予淮捡回家的寄生物。半年前父亲去世之后,周予淮把五岁的弟弟接回家。

她目光落在司然手里的打火机上,抿起嘴。她抿嘴时下唇会凸出一截,彰显她不寻常的恼怒。周水云嘟嘟囔囔地找了根麻绳,把司然捆在院子里的槐树下。

司然哭得越响,周水云就把绳子捆得更紧。麻绳嵌进他手腕的皮肉,司然想母亲应该是不喜欢他闹,憋着不再出声,讨好地摇着被绑紧的小拳头,想把打火机塞回她手里,抹消先前的罪过。但周水云并不理会,把他绑实之后,她拉上周予淮,说咱们回屋。

“他会冻死的。”周予淮站着没动。

“他偷东西。他是该死的。”周水云眼里的怨憎深重,像是古井底干涸发臭的石块。周予淮没挪步,眼睛一直看着母亲,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周水云掸掉头顶的雪,再留下句恶狠狠的“管好你弟弟”,回屋锁上门。

五岁的司然不知道母亲恨自己的缘由,他只在心里记住原来偷东西的人该死。他想他再也不偷东西了。他的确再也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

头顶那片沉沉黑云飘远之后,大雪渐止。司然磨破手腕上的皮才挣开绳子,从树下钻出来,被满地的雪刺得眼睛发疼。他以为院子里和街道上一样没有喘气的活物,但等眼睛适应了灼目的阳光,竟看见周予淮呆坐在离槐树不近不远的雪堆里。

司然惊了一跳,以为周予淮会把自己绑回树上去。但哥哥没有。

司然经过他跑去敲门,哭喊着求在厨房择菜的母亲让他们进屋,母亲拧开水龙头,仿佛没有听到。

司然跑回周予淮身边拽着他胳膊说哥哥我错了,你让妈妈放我们进去。周予淮一言不发,漆黑眼睛就像是雪人脸上的玻璃珠子,呆滞、迷茫、毫无生气。司然发觉他不再危险了,于是慢慢止住哭,挨着他身边坐下。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哥哥身边是暖和的。

过了很久,周予淮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一股脑儿裹住他的头和肩膀。司然把打火机递给哥哥。周予淮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他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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