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时,她嗅到空气中特殊的香料气味混合着体脂,当地老人与年轻人结伴而行,手里捻着佛珠,她听见他们口里低声念诵着真言。各式各样的藏装令人眼花缭乱。
民宿位置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太阳直直地打在砖石墙壁上,一只肥胖的橘猫与她狭路相逢,对视几秒,橘猫琥珀色的眼珠充满高傲,舔舐白色爪子毛发,喵喵叫了两声靠近她,脑袋与身体来回蹭裤子。春浮蹲下身,抚摸它暖热的脑袋,轻声对它说,你好呀。动物能够分辨陌生人身上的气味,知道哪些人可以靠近。她有些想念寂城院子里的野猫了。不知道它们是否还好。
民宿面积不大,一栋三层新楼房,普通藏式风格,融合了一些其它的元素。茶室里有书架,摆满花花绿绿的书籍,院子里种着大丽花与粉色蔷薇。她订的房间三楼,站在窗户旁能看见布达拉宫在树丛若隐若现。
午后她醒来,黑暗中摸索到球鞋穿上,拉开厚重窗帘,正好看见一群灰色鸽子掠过屋顶,盘旋在半空,翅膀扑棱发出响声,阳光之下,她看见它们的羽毛在闪闪发亮。感觉到饥饿,她穿上灯芯绒棉服,拿上一些纸币揣在口袋里。附近有许多甜茶馆,她挑了一家客人不多的店。点一碗藏面,一小壶甜茶。
热气腾腾的粗面条撒着葱花与牛肉粒,春浮把甜茶倒进玻璃杯里,香气浓郁有一丝淡淡的腥气。
面条劲道有些黏牙,牦牛肉很香,慢慢地咀嚼。吃着异乡食物,喝一口热汤,听着陌生语言,与那段不着边际的经历比起来,她更喜欢现在这个世界。阳光。微风。气味。陌生人。花朵。声音。一切都是这样的真实。
独自游荡在街上,跟随人群进入公园,白色佛塔高大而刺眼。她在人群中转动转经筒,听见咕噜的声音,有种脱离肉身的错觉。他们的速度太快,她跟不上,于是退了出来。长时间行走感到呼吸不顺,坐在长椅上休息,是高原反应。
有人拖家带口磕长头,幼童衣衫污渍斑斑,眼睛却透露着成年人的世故。路过的游客,都会掏出纸币递给他,她在一旁观察许久。春浮走到一蹲佛像前,石板上摆满艳丽的塑料花朵,缝隙里塞满一块五块的纸币,酥油灯在风中微微晃动。明黄色墙壁在阳光下耀眼。墙壁上凿出一块不大的位置,彩色颜料,也许是油漆,描绘着她不懂的藏语字体,也许是真言之类的。
她双手合十,默默注视着佛像,站在人群之中如同一棵孤零零的树,突兀而寂静。路人不免对这个女子多看了两眼,猜测她感情不顺。长得美的女子通常在感情上会多吃些苦,这似乎成了某种潜移默化的共识。
春浮并不在乎别人如何想象她,真正了解自己的人很少。
她用手机拍了些照片,不打算再去八廓街,她需要休息。慢慢走回民宿,穿过湖边时,被一中年妇女拦住去路,嘴里说着撇脚的普通话,脖子、手臂上挂满各色石头珠串,妇女伸出右手,她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十元纸币放在她手心。对方握着她的手说着“谢谢。谢谢”
春浮抽回手,点头道别,走出一段距离后,手臂被拉住,刚才的妇女把一串深绿色放在她手里。她本想推迟,却听见对方说“你是个好人。”她怔住,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儿,她道谢。
***
黄昏橙色光线洒进房间,高原城市日照比内地时间更长,在晚上七点依然是蓝天白云。她趴在窗户上抽烟,神情淡淡地,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隔绝的日子。生与死的距离从未如此贴近。当她回到城市之中,感官又开始变得迟钝麻木,在无尽的幻觉中撕扯。
春浮开始思考。以及那些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这些人仿佛不曾在这个世间真正留下痕迹。
抽完第三根烟,她打开背包拿出电脑。开始更新随记。写作工作暂时搁置,手里的存款足够让她休息一阵。
新年到来,深夜看到整个城市燃放烟花,绚丽热闹,短暂易逝。每一年都会在异乡看见一模一样的烟花。我并没有感到特别不能忍受的孤独。从幼年时,这种孤独便如影随行。我想不起来母亲的面容,想不起来父亲的声音,但他们刻在我骨头里的憎恶,会伴随着我短暂的一生。
我在繁华城市里再次度过了一个新年,那一夜,我体验到了这个世间最真挚的情感联结。单纯。热烈。深邃。无言。窗外是凛冽寒风与白色雪花,烟火明明灭灭不定,声响安抚内心。
黑暗中听见雪花撞击玻璃碎裂的细微声响,如同树上种子崩裂旧壳。天地寂静。心与万物此刻获得短暂联结。雪花的本质是无常。清清净净。转眼即逝。过往被封闭,未来被搁置,只有当下这一刻真实的发生。万物有序轮回,爱人血肉之躯还鲜活存于世间。这一切并没有被浪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