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瞬间,司施体内的活力微弱复苏,对赋闲时期的外出不再像以往那样抵触。
“那等天气好的时候,有空的话可以去公园里转一转。”
她没把话说死,设置的条件乍一听像不走心的“客套”,随时都有反水的可能。
但裴弋笑了,微微颔首道:“好。”
电影还在继续放映。
司施已经有点静不下心了,她突然对裴弋感到好奇,试探着发问:
“你有过被这种感受困扰的时候吗……孤独啊寂寞之类的。”
在她的印象里,裴弋几乎就是“情绪稳定”的代名词。
与人为善的同时,他也一直遵循着理性、逻辑、和秩序。
似乎没有什么能将他彻底打倒,司施也愈发想知道,过去的十年,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他会心甘情愿,或无可奈何让自己耽溺于那些虚弱的情绪里。
听了她的问题,裴弋看过来,眼底的情绪隐晦不明。
俄顷,他缓缓开口:“有。”
“当时我正在一架飞机上。”正式开始讲述的时候,裴弋转过头,不再看司施的眼睛,“我乘坐的航班遭遇了乱流,机身出现剧烈颠簸,这样的情况在飞行过程中原本并不罕见。但在随后的短时间内,机身多次失重下坠,同时伴随大幅度翻转,氧气面罩也出现了故障,导致多人受伤。有机组人员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被抛到顶面,生死难料。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末日般的情形。飞机上有人尖叫,有人在不停祷告。”
他说得轻描淡写,司施听得胆战心惊,眉头越蹙越紧。
“下飞机后,和我同一班机的乘客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表情,接着不约而同开始疯狂地拨打电话,我听见他们对着电话那头不停重复‘谢谢’,‘对不起’,‘我爱你’。受这样的氛围感染,我想我也应该跟亲近的人报个平安。”
“但我想了一圈,还是觉得没必要让家人担心。最想要通话的人已经联系不上,这样一来,我也失去了联络其他人的兴致。”
说到这里,裴弋停顿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次的经历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他笑了笑,可笑容里有司施几乎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的茫然,“末日过后,所有有关‘抱歉,感激和爱’的心情,我握着手机,不知道该向谁说明。”
056.承前启后
司施很难用语言形容裴弋那番话带给她的冲击。她一错不错看着裴弋,如同注视着失而复得的奇迹。
静默少时,她维系住声线的平稳,生涩地问:“这和你后来选择回国发展,有关联吗?”
孤身一人在外飘零,经历过生死一瞬,往往会产生全新的体悟,也会重新取舍人生的轻重缓急。
裴弋的回答和司施预想的结果相同:“有。”
心脏瞬时收缩,像是被一张密不透风的丝网缚住。
但收束得越紧,越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你说的那个想要通话却已经联系不上的人……是我吗?”
已经没有人在意电影情节的发展了,但司施感谢屏幕里制造出来的动静,让她的问话显得没那么突兀和单薄。
裴弋转过头,望了她许久。最后无计可施般笑了笑,喉间挤出一道微弱的叹息:“是。”
猜想得到应验,司施的大脑一阵嗡鸣:“那之前在餐厅的偶遇……”
“那次的确是凑巧。”裴弋说,“我原本计划和你见面的时间,要再往后一点。我担心贸然出现,会招致你的反感,反而把你越推越远。”
他习惯了万事准备周全,追求一旦出手就切中肯絮。鲜少像现在这样,在人前袒露自己犹豫和不自信的一面。
“经历过那一次飞行,”裴弋说着,泄力般往后仰靠着沙发,手背搭在额头上,微微遮住眼睛,“我突然意识到,‘爱’这件事比我想象中还重要。在最紧要的生死关头,想到我爱的人,”他顿了顿,再开口,已然替换了人称,“想到你,心脏每跳动一秒就能再爱一秒,再以此助力活到下一秒。以至于让我忘记,其实心脏跳动的每一个瞬间,都是我生命的倒计时 。”
裴弋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释然,像是认命了那般,面对命运的诡谲无常,接受了自己内心最深处对“爱”的渴望。
司施的眼眶开始发热,她的心震动不已,同时也为裴弋感到不值。
和裴弋分开之后的数年,司施心灵的空间随着日程的拥挤一天天收紧,已经容不下更多。好似所有和“爱”相关的感言,都是一种小资又文艺的喟叹。与她毫无关联。
可明明不是这样。
像某种灵光乍现。
司施想起自己的少女时期,那时的她常常感慨自己拥有这世界上最珍贵最不可思议的爱人,也常惊讶于自己汹涌到近乎病态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