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了几秒,把心一横,门在开合之际,发出吱哑一声轻响,竟震得自己三魂丢了七魄。
反手关了门后,他站在原地,心一直狂跳不已。面对眼前的景象,他实在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里才好。
地上胡乱丢了件银灰暗花翻领胡服,下半部分被雨淋湿了,一副落拓不羁的样子。榻上放着贺初刚脱下来的鹅黄色抹胸,崔彻喉结滚动,不敢看那上面的刺绣,眼角的余光晃过,上面绣着的,既不是鸳鸯,也不是花草,而是辟邪的猛兽。他热血沸腾,赶紧挪开眼,榻上还堆着一根玉簪和一条蹀躞带,是她平日里的穿戴。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它们堆在榻上的感觉,就是和平日里穿戴在她身上不同,像是要招惹谁似的。蹀躞中还露出一朵红花,艳丽得不像话,偏偏残缺得只剩一半,越发有种凄迷的美。
浴室里水汽氤氲,不远处,贺初露出一小段玉色的肩头,黑色的发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兰草煮过的汤,散发着略苦的青翠与清新,混杂着躯体的脂香,温温润润包裹着他,他浑身上下,就连头发丝上沾的都是这种水汽,越发心旌摇荡。
贺初朦胧之际,感到那侍女立在门畔,遂游至浴桶另一端。一条粉白的臂无力搭在朱色的桶壁上,以脊背对人:“头疼得厉害,就拿我这颗头试试你的绝活吧。”
崔彻正要说话,被她的话一拦,这才明白,贺初把他当成新来的侍女了。
他收敛心神,挪来腰凳,拿起织物把她的头发擦得更干。而后坐在她上方,用指腹在她头上轻轻打圈。
贺初阖着眼,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心里连连赞这侍女的手指纤长灵活,道:“肩也顺道揉揉。”
崔彻:“……”
怕她看出端倪,他手可怜巴巴地不敢停,只好又挪到她的肩头。
她在清宁多年,不习惯身边有侍女伺候,也不愿暴露在侍女面前,大半身子隐没汤中,只露出一对圆润的肩头,那肩头羞羞怯怯的,一点也不像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一挨到那里,崔彻的手指顿时一僵。从前他也曾隔着春衫握她的手臂,如今褪去这层隔绝,他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擦过,一时心旷神怡。揉肩不比头部,每每一动作,便激起水的荡漾。那水波在她身上沉沉浮浮,每当沉的时候,身躯不免露出一小段肌肤,白得晃眼,崔彻不敢看,一壁紧闭上眼,一壁默念佛经。
这时,室外响起清脆的请示,“殿下可沐浴好了?奴进来伺候殿下更衣,而后给殿下揉头。”
崔彻:“……”
贺初:“……”
崔彻本打算悄悄来,再悄悄走,这下暴露无遗了,但好在终于能收回酸胀不已的手指。
揉头的侍女在外边,那里面的会是谁呢?贺初的心砰砰直跳,还能有谁?除了这座宅子的主人,谁敢进她在的浴室。
她偷瞄一眼端坐在上方的人,只瞧见他衣袍是明亮的宝蓝色。那颜色她再熟悉不过了,上次章颐来不流云,他让她躲在屏风后面时,鹤膝榻上就放着这件衣袍。当时她不小心碰过一回,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再看,不敢再触碰,一直到她挪身至榻的另一头,相距甚远,才放下心中的不安。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她不仅进退失据,还把崔彻当成了揉头的侍女?
她鼓足勇气,仰头张望,只见崔彻坐在腰凳上,似笑非笑地回视她。食指压在春花般的唇上,是一个让她注意措辞的指令。
她不甘心地将眼神挪至他的头顶,他去了玉冠,映在窗纱上,的确很容易和娘子梳的百合髻相混淆,唉,她在心里长叹一声,这个误会大了!
“不必了。”她对守在外边的侍女道:“头已经不疼了,你先退下。”
那侍女应下,退了出去。
两人沉默一阵,崔彻道:“还是多给那丫头半年的工钱,再给她推荐新的人家,把她打发了。”
照道理说,他是这里的主人,他的决定不必告知她。
可崔彻这半吊子功夫都能揉得人这么舒服,鹤心说揉头是那丫头的绝活,自然不同反响。
“为何?”她舍不得。
“一则,如果那丫头跟着殿下,殿下是打算日日在我这里浣发沐浴吗?” 崔彻一张绝艳魅惑的面孔意味不明地逼近她,“殿下还想日日诱惑我不成?”
贺初:“……”
氤氤氲氲的水汽中,唯有他的呼吸干燥压抑。雾蒙蒙的室里,唯有他的眼神清明深沉。里头似是狂风骤雨,那日石洞里,他就是这样。
她直觉危险,向后微不可查地一退,水没过她的肩头,只剩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与他对峙,上面写着斗大的一个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