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不是该死之人,可也没有不甘,只心甘情愿赴死。哪知不止顾齐不让他死,本案的主审更不让他死。他大半生命不由己,没想到经过此劫,竟然能涅槃重生。
“崔大人和殿下对衡有再造之恩,衡永生难忘。”
贺初连忙阻止,“戚衡君,言重了,老师今日不便来相送,让我带一句话给戚衡君,他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纵然失去太多,可不被牵制不必钻营的自由也属难得;纵然是残躯一副,可这副残躯属于他自己终是可贵。戚衡听了,点了点头。
两人话毕,顾汾将贺初拉到一边,不动声色,轻轻将她纳入眼底。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会有多久,会在何时。上次来顾府,她也是这身打扮,身穿银灰暗花翻领胡服,头绾玉簪,腰束蹀躞。似乎她唯一的一次刻意装扮,竟然是为了他,那大概是她很多年里难得的一点女儿心思,可那日的他没有好好珍惜,稍纵即逝的时机大概最遗憾,也最美丽。
“我以为阿初不会来了。”
贺初仰着脸,笑容灿烂,“我果然是个外乡人,对安都不熟。出了城,无人指点,便去了相反的方向。想想还是不对,又折了回来,幸好没耽误。”
她的笑容又不同了,上次崔彻与她来问案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顾汾想,难道她和崔彻互通心意了?可崔彻又能怎么办,他将如何安置她?他最多能给到她的是一个平妻的身份,可堂堂帝姬怎能做人平妻?
“顾兄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贺初小心翼翼问。
“嗯,我自小就奇怪父亲对我的态度,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淡淡的,有时候带点笑容,可那笑容好似在说‘这小子到底是走了什么好运’。他从不与我亲近,我也不喜欢与他亲近。到如今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原来我根本不是他的孩子,只是他用来牵制人的一件用具,甚至连用具都不是,只是一件替代品。”
贺初安慰道:“老师曾说,谁能选择自己的父母,选择自己的出身呢?所以,家世显赫的不必沾沾自喜,命运多舛的也不用妄自菲薄。”
“嗯,最初是震惊,继而是为他心痛,但关于我自己,我很快便想明白了。他虽不是我阿娘,可他教诲我,栽培我,善待我,于我而言,他是最好的阿娘,我已经是这世间极幸运的人了。”
贺初点了点头,“老师让我对你说,世间有人爱你善待你便好,不必过问出处,是什么名义什么身份其实一点不重要。这一点,聪慧如顾兄,自然能想得明白。”
“阿初替我向师兄道声谢。”
“可他说不用向他道谢。于公,他做到了扪心无愧。于私,他说自己心思龌龊得很。公与私大致相抵,所以不用言谢。”
顾汾一听就明白了,崔彻那张好看又可恶的脸晃了出来,那人的确心思龌龊,可偏偏不作伪,也不沽名钓誉,承认的堂而皇之。
“顾兄准备去哪?”
“去江南道,那是姚家小姐出生的地方。”
“要去多久?”照理说,他丁忧之后,便要回来供职。
“说不定,或许我喜欢那里,陪着他和魏内官终老,不再回安都了。”
贺初拿出顾汾赠给她的金簪,“这支簪子还是还给顾兄。我想它其实是姚家小姐还没出阁时最喜欢的一件首饰。恐怕是姚家小姐留给戚衡君唯一的一件信物,不如将它留给戚衡君做个念想。”
顾汾执在手中,沉吟不语,良久才道:“你真得要将我抹得了无痕迹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汾用手掩她的唇,“崔南雪羁绊太多,若阿初受了委屈,走不下去,就来江南道找我好不好?我在那里等着你。”
崔彻不看好她跟顾汾,给他们设了一道期限。可顾汾同样也不看好她和崔彻,不知道又设了多久的期限。
“若实在受不了他,我便换一个人。但我不会回头了,所以顾兄不必等我,江南道自古多美人,顾兄在那里要多赏花赏人,不消多久,顾兄就会找到心仪之人。”
顾汾无奈又没好气道:“可江南道的美人能驾驭乌云托月?能制造一场偶遇只为查案?能直接在别人的婚礼上,抢走曾虐打妻子的新郎?”
贺初笑笑,“那有何难?只是喜欢或不喜欢,听凭心意或违拗心意而已。我也不会像江南道的美人那样懂得丝竹之音,擅长诗词歌赋,那些我自小就不喜欢,长大了更是一窍不通,便是老师让我带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话给戚衡君,我也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才说得顺畅。”
“那我若给你写信,你会回吗?”顾汾问得举重若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