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之前就说好的,一年有一天假,一早就跟我约定,我生辰那天,他带我去西市玩,我们逛书摊,再买些好吃的。于是,我走了一夜的路,入安都城,在雍王府附近的小雁街等他。”
“那天,我攒了好消息要带给他。诸如,阿娘终于同意要嫁给林伯了。
我家没有成年男丁,孤儿寡母没少受欺负。可阿娘怕我们兄弟受委屈,不愿再嫁。林伯等了她三年,又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和阿兄都从心底里接纳他。”
贺初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林老丈和卓韧之间的渊源。他们情同父子,所以林老丈甘愿为他顶罪,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而他写下匿名书信,为林老丈鸣冤正名。
“林伯说,和雍王府的两年契约一到,就让我阿兄回来继续读书,再参加科考。费用由他来想办法。总之,阿兄就快回来了,而且还能继续读书。我以后有爹爹了,也没人敢再欺负我们。我等着把这些消息告诉阿兄。”
贺初黯然,就是那日吧?卓韧的兄长出事了。
“可我等到傍晚,他也没来,也没托人给我捎个口信,我心里觉得怪怪的,年纪小,不知道那其实叫做‘不祥的预感’。巧的是,那几日太子在雍王府做客,晚上有个杂耍班子要入府为太子表演,里面有好几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孩童,我便混在其中,和他们一起进了雍王府。
那时的雍王府比现在小多了,家书里阿兄有提过,他住的院子种有一棵红豆树,找到他的住处,并不费力。我爬进小院,月光下,红豆树上绑着一人,是我阿兄。”
他果然看到了他兄长被残杀的整个过程,贺初浑身的血液似要凝固了。
“他身边站着的人就是柳直,而雍王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他们在逼问我奄奄一息的阿兄,他是不是太子安插在雍王身边的人。”
“可柳直才是我二哥安插在四哥府上的人啊,是柳直在栽赃令兄?”贺初忍不住道。
他们连柳直是谁的人都查到了,崔彻的动作不可谓不快。若不是他布局多年,恐怕很难不留下把柄。卓韧继续道:“我阿兄分辩,雍王却问,如果他不是太子安插的人,为何在太子房中留了近半个时辰,阿兄始终不说。”
他竭力平静,可贺初还是感到他的身子在瑟瑟发抖,不知是恨极,还是痛极。
“我四哥只要一和二哥较劲,便把什么都忘了。令兄若果真是我二哥的人,他又怎么可能在我二哥那里待那么久。”
“是啊。”卓韧恨极反笑,“主人太蠢,可我家家贫,偏偏就只能将我阿兄送到贵人那里,被陷害被糟践。当时,柳直一遍遍地问,嗓子都哑了,鞭得也累了,虎口那处居然血流不止。就这样,最后我阿兄被吊死在那棵红豆树上。
我一直捂着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眼泪不自知地流下来,也强逼着自己看下去。我要亲眼看着,惟其如此,才不会失了心志,忘记复仇。他临死前,努力抬了头想看一看天色,我知道,他那是在惦记站在小雁街等着他的我。他却不知道,我就在他的身边,我知道他是怎么惨死的,我会为他向这个不公的世界讨回公道。
雍王走了之后,柳直把阿兄的尸身放下来。我甚至对那恶人产生过一丝幻想,他只是在奉主人的命令行事,或许他有他的不得已。然而,他朝着我阿兄的脸上身上撒了泡尿,干笑两声,得意地扬长而去。”
第94章 作俑者
“之后,王府的老管事来了,他拿出自己的钱,叮嘱那些掩埋尸体的人,要将我阿兄的手和脸擦干净,再给他换身新衣裳。
可阿兄下葬时,他的血干涸了,旧衣裳脱不下来。他们只好将那身新衣裳裹在最外面。最终,阿兄就只能带着柳直给他的肮脏和屈辱入土。
我一路狂奔,回家报信。我边跑,边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只是个梦,梦醒之后,我在小雁街等到了阿兄,我们一起逛书摊,吃好吃的。再后来,阿兄回家,我们一家团圆。我也长大了,我们一起好好奉养阿娘和林伯。可是下过雨的路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狗吠声,就像我每日从私塾回家的情形一样,那不是梦。
我阿娘一个寡母千辛万苦将大儿拉扯长大,又亲手将他送进表面冠冕堂皇,实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算再贫寒再弱小的人,心中也有最珍视最爱惜的人。 她是禁不起这个打击的,我从此没有家了。”
贺初垂了眸,却死死忍住,不敢落泪。原来从那时起,卓韧就孤身一人了。
此事系她兄长所为,可不知怎的,面对卓韧的控诉,她像个从犯,有种按压不住的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