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艺术馆的老板在几个月后破产,她跟着上司跳槽到一家与政府部门合作颇多的活动公司,在一次活动中被一个官员暗示包养,然而她没有真正理解,导致在稀里糊涂住进官员家中后与五六个男人女人上演情感纠葛大戏……
所有事情都在一年内发生,快速、奇怪得不可思议。
一切都太快,快得足够好。
她应接不暇、无暇思考、思虑不周,于是只管跟着漩涡里的波浪被推着走啊走。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渐渐不那么容易害怕了。她发现自己用双脚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就像从前迈动四条腿走在深谷的溪流边。
她可以轻轻松松跑起来,为了达成别人布置的任务,她可以短暂无视恐惧与怯懦。
她想,原来做人并不难。
或许难的其实是寻找“自己想做一个怎样的人”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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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时候会突然迷失在人群川流不息的街头。
手机里信息嘟嘟响个不停,大楼上的荧幕里蹦出她参与过的项目的宣传视频。她望着周身的一切,感到迷茫。甚至比从前只是围绕着慧明逡巡、乞食、求欢时的日子还要迷茫。
好在大多数时候她忙到没有空闲迷茫。
一放假,她就想着约大吴出来吃饭聊天。
一般而言,邀约三次大吴出来一次。
大吴坐在她身边,她依偎着她的胳膊,大吴一边吃冰淇淋一边摊手说:“对不起啦,我要陪爸爸妈妈吃饭、要陪朋友、要陪对象,还要见老同学、要和同事社交……而我只有两天双休。甚至有时候单休。”
“你这么忙,肯定不会寂寞了?”
“寂寞?为什么这么说,你觉得寂寞吗?你比我忙一百倍,整天像个车轱辘一样连轴转,你问我还是不如问问自己。”
“你怎么不回答我?”
“哦,我也很寂寞的。”
“怎么会呢?”
“就是会的。人就是很容易寂寞的。”
7.
又是一个春去秋来的轮回。
春天开玉兰花的时候,他折下来一枝插在房间中的瓷瓶里。晚上回房间时发现已经不见踪影。他知道是被小胡拿去玩了。
后来慧明在一个艺术展的介绍图册里看到了那根玉兰花的枝。
被封在滴胶里变成纸般的样子,被涂成水泥颜色的表演者捻在指间。
他去了那个艺术展。
他站在老街上,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他看到小胡站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被灰色的颜料染色,当她闭上眼皮时,浑身上下除了灰色什么颜色也没有。她脸上有种习以为常的神情,但眼睛却仍像孩子一样忍不住不停地左顾右盼,流露出一串串惊惶、不安的闪烁的光点。
他最终没有推门进去。小胡也没有看见他。
他折回身,沿着城市中心老区蜿蜒的街道慢慢地走。
慧明很久没有下山进城。山上比城里冷许多,鸡爪槭的叶子已经变红,清晨的银杏叶挂着月光般薄薄的霜。而城里的风甚至还带着夏末温热的气味,咖啡、面包、煮熟的卤味的肉香,小狗在散步,弹民谣的青年抱着吉他靠在路灯旁。
这里并不是能够轻易接纳他的地方。
这里似乎也没有真正接纳那个孩童般惊惶的她。
那天晚上小胡正好来找他。他抱着她,抚摸她红色的头发。
她又在哭了。但是问她为什么哭,她说不清楚。
慧明做了个梦,梦到去年秋天的时候,林业局景区管理部门的人在寺庙周围布了笼子。
庙里很吵闹,许多游客聚集在妙贤菩萨殿后面的花园里。他挤过人群去看,看到了被捕兽笼关住的狐狸。
林业局的人已经到了。他看着他们走过来,要把狐狸装到车上带走。
他上去抱住那只笼子,引起游客的惊呼。他问他们要把它送到哪里去。那些穿着制服的人嘴巴一开一合像鱼,在嘈杂的人声里,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这样是失态了。
于是他松开扣紧笼子的手,锈迹留在了他的掌心里。狐狸用头朝他这个方向蹭着,蹭不到,撞得铁笼子哐哐响。
他看着车子开远了。
后来他打了许多通电话、找了无数人,辗转来到市动物园,隔着玻璃看到了躺在造景里睡觉的狐狸。它像任何一只普通狐狸那样躲在草丛里睡着,摇晃着尾巴尖醒来,到食盆那儿觅食、喝水。
它偶尔抬起头环顾窗外围满一圈的游客,又再次低下头进食。
他突然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那种悲伤和恐怖震慑住了他,他用力拍打那面厚重的玻璃,大声叫小胡的名字——
然后他兀然醒过来。冷汗和眼泪浸湿了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