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爷,贫道只这样说——许多同道认为,贫道这些谋生把戏是下三滥,可贫道修行数年来却悟出一个道理,总想要活得像个人,才是自讨苦吃,会受天大的罪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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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二马仙人在大堂烧了几张符咒,便讨香火钱告辞了。
夫人一脸得意,还挽着老爷的胳膊故作可怜:“多亏老爷回来了。老爷一回来,我的病就好了,想来是老爷福泽深厚,将那些个邪祟都吓跑啦。”
“方才老仙人不是说了?家里没有什么邪祟。”老爷笑道,“哎呀,我知道了,你是见了我心里高兴,一开心,身上毛病就都好了不是?”
“老爷你取笑我呢?”
“怎么,你见了我难道不高兴?”
“当然高兴。一年里最高兴的日子就是老爷在家的日子。你在家,我每天都高兴,哪里顾得上生病呀!”
——这腻歪劲儿,可把旁人都看得低下头去了。
螽羽也忍不住掩嘴发笑。
正笑着,却见众人之中,钱氏面色阴沉。忽的,她转头过来剜了螽羽一眼。
不巧与螽羽的视线撞上,钱氏立马换了脸色,挂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来。
螽羽慌忙垂下眼皮,撤步躲到夫人身后。
钱氏那恶狠狠的表情却像烙在了眼睛里似的,怎么也抹不掉。螽羽一个激灵,心里滚过一块硌人的石头。她蓦地想到,钱氏带着道士上门或许另有意图:不单单是为了在老爷面前抖落出夫人前段时间闭门谢客不理家事的情状,说不定,还有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仔细一想,三月里在省城别邸中遭遇的泼皮流氓,不就是池三爷带上门的么?
如果那确实不是梦,而是真的——
或许池三爷和钱氏对那件事一清二楚……
或许池三爷早就与那个什么二马仙人串通好,要来污蔑自己是个招惹祸事的妖精、是与张家相克的灾星,是自己的到来引来了这一整年之中的诸多灾厄……只不过二马仙人被老爷和夫人震住了,这才什么也没做,草草离去。
——毕竟,螽羽想,回望一生,自己好似真是个晦气的丧门星:
儿时家破人亡了,又被卖身做妾;赎了身到老爷府上,却被当家主母厌恶以致两年不得与老爷同房有孕;到府上一年,又惹来了山匪、暴民,甚至间接地害死了人,使得夫人与老爷耗费心神……
如若此时真有人点出,许是她“命格不祥”才“流年不利”的缘故,说不准老爷夫人真的会信的。
到时候她该如何自处?如何分辩?
可是……假若池三爷和钱氏真的有意毁谤她,这种恶意又是为何而起?
是因为孩子吗?
因为她可能会生下老爷的儿子?
——不,这也太荒唐了。
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自己只不过是张祐海的妾,而且还是没能真正过门的妾室。担惊受怕,不过是因为自己无名无分、前路未卜,因而疑心生暗鬼了。定是这几日钱氏住在府上,道士又装神弄鬼的缘故,害得她心神不定……
若是她也像夫人那么厉害,又哪里会怕这些牛鬼蛇神?
总归有夫人在……她什么也不用怕的。
这样一想,螽羽那颗砰砰直跳的心又缓缓安宁下来。
【廿贰】床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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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日子过得飞快。崖仪下了好几场大雪,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该是个太平丰收的好年了。
年三十那天下午,螽羽给自己细细地描了眉、涂了胭脂,换上今年新做的衣裳。
过新年,总归是该开心起来,好好庆祝的。
走到主院时,灰蒙蒙的天上下起细碎雪片。
屋里灯已经点起来了,照着一对人影映在窗纸上。
——是夫人和老爷。
二人正在谈天,屋里一阵阵笑声传出来。螽羽很少听老爷这样笑,不带一点其他意味,只是高高兴兴的,甚至有些憨憨傻傻的。
南南扯了扯她的袖子。螽羽自然也懂事,便停下脚步不做声。
“小娥,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这是老爷的声音。
“是什么?”夫人孩子似的问。
“上京宋福记的龙须糖。”
夫人一拍手跳起来,人影在窗纸上晃:“哎呀,你怎么不一回家就拿出来呀,干嘛藏着掖着?”
“这不是刚回来的时候已经把红枣酥胡桃糖奶酪馅饼都给你了——龙须糖不容易坏,我特意留着过年再拿出来,不然早被你吃完了。怎么样,这个惊喜如何?”
“太好了!我也有惊喜给你。”
“是什么?”
“我学了新把戏。”可骄傲的语气。
老爷说话似乎也嗲起来了:“你操持家事这么辛苦,还学了新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