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知道他们已经盯上我了,我必须尽快离开京城,离开袁时谦,我去了司天监拿走了我被他扣押在那里的另一份图纸,那天汴京特别热闹,我终于有闲情看看住了几年的京城了。”
“你们看过打铁花吗?”程寰眼神灼灼、回神问卫聿川和霓月几人,她瞳孔漆黑闪亮,眼前是寂静清冷的文轩阁,她却仿佛看到了一场盛大的庆典,这样的眼神,卫聿川在郭棋眼中也看到过。
“那夜在十字街中央,似乎在举行什么祈福,工匠用浸湿泡透的柳木勺,将熔化的铁水舀起,向空中抛去,还有的举起撑满铁水的勺子,另一人举起木棒击打那把勺子的长杆,夜幕下火星满天,灿烂夺目,似繁星降落……”
程寰讲到此,有些哽咽,“那是我第一次见打铁花,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我在人群看时,有人打晕了我。等我醒过来,就到了辽的夷离毕院,地牢。”
“辽人对付我们的方式,也用在了你身上?”卫聿川看着程寰的手指。
夷离毕院的手段令所有囚犯闻风丧胆,只要入院,反抗耶律大绪的下场就是生不如死,其中最难熬的便是弑心刑。
刑官抬上木架,取下与人头宽差不多的铜铁圈按在囚犯头上,将十个铁绞嵌在囚犯十指,与头圈连通,拉下刑讯牢四面帷幕,巨大的狰狞鬼影向囚犯扑来,刑讯官翻开咒册,念出如梦呓一般的咒文,没人能够承受住十指钻心之痛,辽咒勾起人心底最恐惧黑暗的回忆,地牢封闭如地狱一般,不出一炷香,受刑者变回精神崩溃,乖乖就范。
这套刑具的研制者便是耶律骨薇,她深受耶律大绪宠爱,是才情名盛一方的郡主,独爱研读算法心学,骨薇善良天真,不谙世事,原本营造这器械是为了助母亲安眠,却被耶律大绪发现可虐犯人心智。
耶律骨薇便在父亲的夷离毕院改制了弑心刑,又在父亲要求下营造了多套行刑器具,地牢传出的惨叫声刺痛着耶律骨薇的每根神经,数不胜数的囚犯死于她的刑具之下,这其中最能忍得便是程寰。
弑心刑用了三遍,程寰从未张口,就在耶律大绪准备下令第四遍行刑时,耶律骨薇闯进牢里挡在了程寰身前。
“不要!耶耶(父亲)!再来一遍她就死了,我劝劝她!”
耶律骨薇的汉语说得并不好,没讲几句,她发现程寰下体正在流血,耶律惊恐地叫来了医官。
程寰看着身体汩汩溜出的血迹,却如释重负地笑了,逃离汴京的最后一夜,她未料到司天监迎接她的是一场噩梦,她知道袁澈一直觊觎她,只是没想到金部户部侍郎之子也在,她为拿走图纸,被三人所奸,如今这罪业已从她身体流出,她又是轻盈的了。
程寰昏睡了两日,都是耶律骨薇在照顾,耶律看到牢房墙上、地上用石片刻画了许多天文图样、营造结构,别人看不懂,但耶律骨薇看得懂,程寰定是在做什么器具。
耶律骨薇兴奋地跑回房里,搬来了她所有看过的书册以及笔记手札,她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跟她有相同趣味,身边无人能与她聊这些,程寰是唯一一个能看懂,并且造诣在她之上的人。
“但不要让我耶耶知道,不然我就惨了。”耶律骨薇每次都是偷偷来牢房见程寰,她不想再给父亲研究那些刑具,“我每晚都被噩梦惊醒,梦见大殿门口那些头骨找我复仇。”
“程寰,你教我些宋人的东西,我想学,我没有去过宋,我最远只到过宋的边境打猎。”
程寰想起了一首诗。
《王风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这首诗讲相思之情,我认为不仅说与恋人,任何一种思念、渴望、都包含在内。比如我们想造出天算仪,渴望看到它的出世,也能用这首诗表达。”
“你想家了。”耶律骨薇握着程寰的手说,她决定帮程寰离开辽,回到宋。
她才不管什么献礼、情报、归顺策反,人有家,就应该回到家乡去,但想到这又不舍起来,程寰是唯一能与自己钻研天文算法的人,程寰走了,她又没有朋友了。
天算仪的框架已经基本搭建完成,只剩关键一环,如何让底层动力枢轮转动,两人日夜钻研,始终卡在这关过不去。
某个深夜,程寰正在牢里画草图,耶律骨薇乔装成牢里的小太保,匆忙来喊程寰,“快!程寰!你得走了!最后的机会!”
“耶律大绪那晚去上京道接受辽皇后接见,不在夷离毕院,骨薇独自驾马车送我到边境,道别的话来不及多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但再次听到她的消息,便是她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