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名唤「酱油」的黑色宝驹被秦遇安一手驯养长大,颇通人性,只是头些年被蛇咬过一回,分外地怕那东西。跑出去了有半里地,酱油终于冷静了下来,秦宁轻抚着它飘逸的鬃毛,重新勒紧了缰绳。
一人一马终于停在了另一片林子里,四周空空荡荡,冬葵居然没跟上来。山中气候风云变幻,方才的沉沉雾气凝成薄薄的雪,洋洋洒洒从天而降,林子里越发混沌。
初雪悄然而至。
管它是下刀还是下雪,这会儿秦宁无心赏景。她从袖中掏出一柄竹节短笛,冲天吹出了一声刺耳的长鸣。上山时头前带路的禁军这会儿没了踪迹,日头被层层乌云遮蔽也辩不明方向,她倒也不是有多慌张,只是担心冬葵。冬葵精通马术轻功了得,一般不会跟丢,而让秦遇安更听话的办法之一,就是折了冬葵这只左膀右臂。
哨声钻入长空,转瞬便被厚重的云层吞噬,无人回应。秦宁翻身下马,牵着酱油拨开灌木前行,想去寻一片开阔空地。雪中的林间雾霭纷纷,置身其中很容易被当作活物射杀,她得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看看酱油到底有没有踩到东西,或是中了暗器。
走出丈许,眼前豁然开朗,秦遇安不知道这半山腰上还有这么一处清净所在。八角亭的飞檐高耸入云,上书三个遒劲的大字「望春亭」,字体与陛下给大广苑亲笔御题的牌匾如出一辙。
等看清亭子里对坐小酌的二人,秦宁是真真地惊讶了,我那前未婚夫和东胡屠大汗有什么可喝可聊的,在办交接手续吗…
不急侍立在亭外,颇为警醒,远远地听到了马蹄哒哒便手按刀柄低声断喝,“来者何人!?”
秦宁没来得及打招呼,东南方忽然传来一声呼哨直穿云霄,她扭头望向天空,连忙对不急道,“不急兄,此处侍卫众多,你家大人不会有事,你能否过去看看冬葵,跟着哨声寻过去便是。”
不急毫不犹豫飞身上马,手执缰绳望向他家大人,陆坦点头,不急冲玉安公主一抱拳,“在下惶恐,请殿下稍候!”说罢打马而去。
库若干四平八稳地端坐在亭子里,静等着来人上前行礼,可只见那女子远远地躬身抱拳,之后便开始左顾右盼,并不见靠近。
库若干眯起了双眼,端详着小雪纷飞中那道娉婷倩影。今日已经有许多事没按大塘皇帝的原计划走,譬如此时他本应往东南方向去邂逅他那未来的可敦,结果半路被这陆员外郎截了胡;再譬如眼前的女子本应落马受伤被他英雄救美,可现如今却毫发无伤地站在他跟前…
莫不是一招声东击西?
正当暗自猜度,那女子冲亭子这边喊道,“过来帮个忙!”守在亭子门口的东胡屠近卫闻声就要过去,大汗的酒杯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动很快被火盆里的哔剥声卷走,侍卫复又立正站直,一动不动。
这一声是在叫陆坦,可陆大人却未见理会,别别扭扭的两个人挺有意思,库若干唇角一勾,站起身朝雪中走去。
友邦首领动窝了,陆员外郎总不好还原地装胖,只好也跟了过去。秦宁正低头专心察看酱油的两条后腿,见有人过来,头也不抬地把缰绳递了过去,“拿着,莫叫他跑了,这儿怎么连个拴马桩都没有…”听得尾随而来的陆坦直翻白眼,没拴马桩你就不会走到林子边拴树上。
意见一多陆大人便懒得理人,秦宁的缰绳举在半空没人接,她抬起头,看那两名汉子一起从亭子里走出来了,便躬身抱拳道,“在下秦宁,见过可汗…”
一口流利的胡屠话令那二人颇感意外,库若干正想寒暄,秦遇安把缰绳又向他递了过去,“恳请大汗帮我拿一下…”
好家伙,我管你是谁,谁来都行,我家马蹄子才是要紧。陆坦也是服气,伸手接过了缰绳,“不敢劳可汗大驾…”
前前后后查验一番,没有咬痕,也没有毒针,秦宁放下了心。小陆郎君看公主殿下的眉头展平了些,忍不住问道,“出了什么事?”
秦遇安起身拍了拍袍子上沾得浮沉,“方才酱油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忽然惊了,一路狂奔把我带到了这里…”
“「酱油」?”虽然这无关紧要,陆大人觉得有趣。
“它叫「酱油」。”秦宁抚了抚酱油背上的鬃毛,喜欢得紧。
陆坦无语,那天不急把马送到大广苑后回来复命,说其他还好,只是大小姐似乎对大公子亲自起得什么小白小黄不太满意,如此一来小陆郎君还以为大广苑里马儿们的名字会有多风雅,结果呵呵呵。
不过以秦宁看来,风雅得是陆大人和这库若干大汗,“二位在这雪中对饮,也不嫌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