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陆老爷子也算慎之又慎,将那一模一样的副本隐于书房的房梁上,陆家好几次修葺屋顶都没人发现,但架不住陆大少爷上房揭瓦活淘气。
少时初次看到不知所云,但爷爷费尽心思这么藏定是有他的道理,等和安邦府联姻之事被提及后,方才明白其中筋节。
秦遇安方才的气势汹汹荡然无存,两只手臂软绵绵的垂了下去,被陆坦顺势拴在了胸前。此刻他们之间的姿势引人遐思:她拥着他满头的乌丝,他则闲适地靠着两团软玉温香,何其曼妙缱绻~
此时的秦宁除了心惊,无暇顾及许多,陆坦说他早就知道,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从最开始,堪称安邦府和她秦遇安最大的把柄这郎君便一清二楚,可他居然丝毫不动声色。他要干嘛?
她颓然垂首,半边脸颊埋进了他的发丝。入夜,他又带着不急去嬉水了,身上逸出得淡淡温泉的清新味道令她心绪渐渐沉静了下来,她喃喃道,“你该知道,就凭这张舆图,你让我干嘛我就得干嘛…”
别说那一纸婚约,秦遇安所有的命门,什么采参斋,什么大广苑,全都被精准拿捏,只能乖乖就范,甚至安邦府也要跟着连坐。
他仍然那般懒散地高卧,手上却暗中发力握住了她想要默默抽回去的双臂,“北上这一趟旅程,你可中意?”
岂止是中意。
山水辽阔奔涌,风云翻滚多变,天地之大,人心之小,她大开眼界。位高权重者的铁血冷面,衔苦而来者的卑微凄惨,人人为己,人人又很难只为自己,说来说去,都有各自万般的不得已,不走出那深宅大院去,她又怎能得知呢。
星夜幽暗的微光下,他垂下眼帘遮住了晶亮的眼眸,“我要是百年,而并非一夕。”
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论过往,他有千百种法子、无数次机会将她困在身边,令她非他不能嫁,非嫁他不行,根本用不着这个羊皮卷。毕竟「君子」之名是别人给的,他才不稀罕要。
可若这小娘子没了生机勃勃的魂魄,光留一副死气沉沉的肉身在侧,余生又有何趣味呢?
想到此,他不由加大了力道捏住了她的掌心,“我曾问过你,是不是想悔婚,你说不是,那时你已及笈,是个大人了,说话就得算。至于后来,你只是不想嫁人,又不是对我生厌,要是相伴这一路,你确实烦我,那也就罢了…”
他那句忽然的「百年情深」她正不知如何应对,他却口风一换,莫名生出了些委屈的孩子气。秦遇安哑然失笑,“陆坦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早有预谋,故意于我同行?”
气吐如兰,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他肩膀微微一颤,嗓音越发低沉,“你不许笑,再笑我就转身,转过了身我就胡作非为,回头这树屋受不住动静掉下去,被他们看笑话我可不管~”
微雨过,百花开。京都百姓近日津津乐道的是,年前奉旨出去和亲的玉安公主不日就要回来了。
一同归来的还有她那前未婚夫,前工部员外郎陆大人。坊间盛传这两人不但藕断丝连,还合伙「算计」了胡屠大汗,玉安公主成功地将夫君变皇兄…
实则此时的秦宁已然跪在了御书房的正中间。
上马离京时是旧年冬至,下马归来时已是次年谷雨,秦遇安衣服都来不及换,便接到陛下的密诏连夜进了宫。
宫墙内的路依旧静谧幽长,青石板吸饱了春雨,颜色更加玄秘。福似海在头前引路,面皮上看着波澜不惊,脚底下却早为秦宁挑好了不湿鞋的路。
踏上御书房的台阶转个身的空档,福公公道了声「公主小心」,接下来说得两个字几不可闻,「太子」…
「小心太子」。
没时间留给秦遇安多想,她便被带进了御书房。大大方方地扫了一眼,除了皇帝义父,太子哥哥,陆坦,还有个白胡子老丈,看着眼熟,一时又对不上号。
玉安公主规规矩矩地行礼,陛下定睛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这个白捡来的大闺女。
塞北苦寒,黄沙漫漫,秦氏女却丝毫未受其摧残,甚至因为奔波户外,身姿愈发矫健。
但见她肌肤胜雪,黛眉横翠,眼含秋波湛湛,唇点樱桃艳艳。看罢,陛下点头,“听闻玉安在外身负重伤,朕甚是不忍,今日得见,方才略微放了心…”
不忍您倒是放我回去歇两天见见父母兄弟啊,急赤白脸地揪我进宫,哪有半分怜爱之意。腹诽归腹诽,秦宁答话依旧规规矩矩,“玉安不孝,让陛下忧心了,别处尚好,只是膝盖上留了个深坑。”
能干的不如能说的,能说的不如会做PPT的,官场职场从古至今一直如此。现如今你齿白唇红一脸滋润,空口白牙地说你一路上有多凶险辛苦有什么用,伤疤才是实实在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