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景她在伦敦的时候时常发生,但现在余笙不需要再频繁光顾理发店,用新长出来的头发提醒自己又多活了一个月。
余笙和周衍在疾病这件事上达成新的共识:她没有足够的情绪控制能力。
这是一种疾病, 不受她控制的疾病。
余笙在曾经的很长一段日子里试图去扮演过一个正常人,也很好地完成了这个角色。但当她露出一丁点马脚的时候,她会陷入深深的沮丧和自责。
在和陆姗央面谈的时候,余笙可以坦然叙述病情,但那个时候的她仍然从潜意识里渴望自己是个完全健康的普通人。那些长时间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创伤一直折磨她。
但如今的余笙发现当她真正接纳了这件事以后,她和疾病开始有新的共生方式。
在二十一岁这年, 余笙决定放过自己。
周衍告诉她:“没有糖尿病人会责怪自己控制不了胰岛素的分泌。”
所以他也不会对她说“你要高兴起来”或者“别难过”之类的话。
他只会问她:“你要不要吃黑森林蛋糕?”
“你下午打算去上课吗?”
“晚上我们一起玩会儿游戏?”
…
余笙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需要依赖他的事实。周衍变成最后一道永远不会被冲垮的防线。
下午天气好时, 余笙会去医院看望小安,她拜托护士把新买的游戏卡带交给小安,然后她一个人坐在走廊上长久地发呆。
直到他来接她。
如果某天下午连出门的力气也没有, 那余笙便窝在床上看会儿书。她买了很多纸质书,但她的阅读习惯和吃饭一样糟糕,这本翻两页,那本翻两页,持续性消磨时间。
*
等低落的状态消散, 余笙又捡回些许精气神,她和方菡重新约了去沪市的时间,方菡要多留一周找朋友聚一聚,余笙则坚持自己要当天来回。
那个店里的SA果真把方菡哄得心花怒放,方菡包下了这个品牌早春系列的所有单品。
这个系列名为“繁花似锦”,余笙看中一串珐琅手链,细细的链子上垂挂着鲜俏的花朵,翩翩起舞的蝴蝶立在椭圆形刻面的玻璃宝石之上。
一番纠结之后,余笙决定顺从内心,把春天留在手腕上。
方菡买的东西太多。SA整理好每一个购物盒,用纸箱仔细打包好,帮忙隔日发回上京。
离开前,两个路过商场二楼的一家乐器店。这种店铺的目标客户大多是望女成凤望子成龙的小朋友家长。但余笙还是走了进去。
店员观察二人的穿着打扮,听说余笙打算买一把小提琴,立马拿出店里最贵的一款,吹得天花乱坠:“这个是意大利进口,匠人手工打造,是音乐大师乔瓦尼用过的同款...”
余笙试了下音色,浑浊又晦涩,和当初她手里的那把琴属实相差甚远。
店员又连连夸赞她的拉琴天赋,还问她是不是已经考过小提琴十级的证书。
“没有。”余笙放下琴,说,“你帮我把琴包起来吧。”
趁着店员去拿包装盒,方菡拉过余笙的手,悄悄问她:“这琴真有她说的那么牛吗?”
余笙淡定地回答:“乔瓦尼是弹钢琴的。”
方菡猛烈地咳嗽起来,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余笙在刷卡的时候,拿出另外一张黑色的卡片。目前她自个儿兜里的几两碎银交不起这笔智商税,只能是周衍来。
从沪市飞回上京,从廊桥下来,余笙一路小跑到出口,她看见熟悉的一人一狗。
周衍张开双臂,将她迎了个满怀。
余笙踮脚,亲下他右脸颊下侧,说:“我今天刷了你的卡。”
周衍笑眼看她:“是吗?我没看短信提示,你买了什么?”
余笙把巨大的购物袋塞到他手里,蹲下来摸五一圆滚滚的脑袋:“买了把琴。”
“小提琴吗?”
余笙站起来重重地点下头,自然而然地接过五一的牵引绳。
周衍凝住神,牵起她的手,说:“我以为你不想再拉小提琴。”
余笙先行迈开步子往前走,像拉着家长去买糖的小朋友:“想再试一试。”
他垂下眼,思考一会儿,温声笑道:“好,那就再试试。”
*
清晨,余笙迷迷糊糊地被叫醒,她睁开眼看见周衍已经穿戴整齐,把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吃药,吃完药再睡。”
“我要起床。”余笙拉住他胳膊,借着力道从床上翻起来。
周衍看她睡眼朦胧:“你可以再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