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娘捂着着婆娑泪眼,从指缝间窥见她淡得仿若化作一簇雪,随风流散,这才恍然间惊觉,当年那个会一刀斩断阴翳,在无望黑暗里劈出一道光来的少年人早已不复,再不会牵着她的手温声细语地宽慰,也不会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告诉她贼人已然被赶跑,不必再担心受怕。
可她此刻只是嗫嚅着,所有气力皆被连续几日的惶惶不安与焦灼等待抽空,什么也说不出来。
……
荒风落日,斜阳带着余晖如火坠落,在满天的雪地里渡上一层粼粼金光,日与夜交替的间隙,旷野间唯余风声,叶声,却无人声。
崔迎之和屈慈抱着刀,倚着枯木,就这么静静看着那点残阳渐消,投落在面上的阴翳也自发间挪移,遮住眉目,最终整张脸都被叶影所掩,再叫人看不分明。
崔迎之没能拧过屈慈。
他不肯和邹济与子珩一道先行离开。就算她变着法质问屈慈:明明只要再等一段时间,避开追捕,不要出面,就能拨云见月,海阔天空。你非要去,若是死在这里,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可屈慈只是说:“此事因我而起,没有让你挡在前面的道理,也本该是我去的。若只我一人,我想是不会去自投罗网的,可你既然非要去,我又拦不住,也只能跟着一道。崔迎之,别什么担子都往你自己身上揽。”
的确没有这样的道理,于理而言也不该这么做,可她实在是不希望身边再有任何一个人出事了。
少时她没本事护住家人,后来又没能护住她师傅,崔迎之不想自己这一辈子浑浑噩噩过完,发现自己到头来什么都留不住,只余下一场空。
就好像她空空荡荡地来这人世一遭,享过人生百味后,又潦潦草草地离开。
崔迎之知道这人世间多数人都这样。
可她不想。
马蹄声打断了崔迎之的思绪。
有人来了。
她慵慵抬眼,就见屈晋和荣冠玉策马赶至,周遭也被分批围了起来,看装束,来者皆是屈家的死士。
人数并不算少。
崔迎之扫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回了勉强算个熟人的荣冠玉身上,平静问他:“孩子呢。”
荣冠玉依旧是不日前那副温和做派,平易近人地笑:“在屈纵手里,不晓得被关在哪儿了,说不准已然被杀了。反正也是引你们出来的幌子,没什么别的用处。”
旷野的风呼啸而过,卷起千堆雪。
崔迎之的心也随着这风,一寸寸冷下去,又问:“你出现在这里,是崔路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你似乎不相信他会做这样的决定?”荣冠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
可没等崔迎之回应,他便轻笑两声,自顾自接道,“好吧,是我自己的意思。我与他只是寻常的交易关系,有人开出了更好的价码,我自然会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
果然,荣冠玉反水了。
他们一开始认为荣冠玉代表崔路,才会就是否相信他的说辞而犹豫。可既然他反水,那日派他来传消息的,究竟是崔路还是屈家便难说了。
“与他们费什么话。”屈晋在一旁听得不耐,直接抽刀,指向屈慈,作势就要攻去。
转瞬,刀光闪烁,利刃相接。
屈慈不躲不避地迎上了他的宽刀。
尽管屈晋不喜多言,可屈慈却是个热衷于在打斗过程里说垃圾话骚扰对方的人。
他看着这位名义上的义弟,一边笑眯眯地拔刀抵住来势汹汹的进攻,一边说:“怎么脾气还是这么急,你这样很容易被屈纵当猴耍,说起来他今日怎么没有一道来?”
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屈晋始终不言,只是一刀又一刀地落下,直击要害。
短兵碰撞,摩擦出刺耳的金属声。
屈慈似乎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感慨似的道:“屈重死的时候我用的好像也是这把刀,死在同一把刀下,你们父子俩也算有缘。”
提及屈重,屈晋可算有了点儿反应,避开屈慈角度刁钻的回劈,退了几步,冷笑:“我父亲那样待你,你反手将他杀了,忘恩负义的杂种。”
听及此,屈慈短暂怔愣,又放声笑起来,似是扯到伤处,咳了两声,面上满是讽意:“他如何待我?你心里没点儿数吗?我身上的旧伤拜谁所赐,办事儿的时候伤的有多少?在屈家挨的又有多少?”
“若不是他想杀我,我本也不想要他性命。他这些年所行所为愈发敏感多疑,后来我杀了他,屈纵和你都高兴得不得了不是吗?如今又来伪装成一副父子情深的作态来指责我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