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犹豫豫地用余光观察屈慈的神色,偏巧撞进屈慈那耐心平和的双眸中,不安的心绪也似乎被抚平。
屈慈一眼便看出崔迎之又误解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叹息一声,转而对子珩道:“你不是还有话对她说?”
这话俨然提醒了子珩。
子珩听罢,端正了神色,猛地抬头,眼中并无崔迎之假想中的怨怼之色,唯余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澄澈。他对崔迎之一字一句道:“三娘姐,对不起。”
崔迎之:?
崔迎之略显茫然地望他。
啊,原来不是对她有意见吗?
“那个时候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真的对不起。不过现在我已经开始习武了,虽然只学了些皮毛,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没用了。如果再遇上类似的事情,我肯定能帮得上忙。”子珩一口气说完,意识到什么似的,又沉下声去,握紧双拳,“不行,还不够,我现在就去后院练刀。”
少年人想一出是一出,说罢便匆匆告别,转身就走,连给崔迎之张口的间隙都没留下。
自门缝钻入的寒风穿堂而过,掠去一地空空。崔迎之默默收回了下意识伸出想要挽留的手,摸了摸鬓发,低声纳闷道:“这孩子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在一旁抱臂旁观的屈慈低笑两声,回她:“你坠崖的时候子珩也在场,他一直耿耿于怀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生了心结,性子变得愈发敏感小心。我同邹老都劝不动,又怕阻拦太过刺激他,只好由着他去了。况且,比起学医他确实更有习武的天分。”
崔迎之听着总感觉这事儿有点儿对不起邹济,就这么把老人家唯一一个徒弟给引上了别路。
仿佛能听见她的心音似的,屈慈摸了摸她的后发,说:“这是子珩考虑过后自己做出的决定,大家早就都接受这件事情了,邹老那边也没什么意见。比起这个,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虽说是要回去,确切的时间却还未定下。
崔迎之感觉自己的发髻都要被揉乱了,二话不说把脑袋上烦人的手扯下来,“我要是说今天就走也行吗?”
语气并不算好,面上郁色却消了不少。
屈慈回首,透过半遮半掩的推窗,窥见那昏黄的天幕。
“可以。眼下城门应当未关。”
……
崔迎之有时候真觉得屈慈有点儿太惯着她了。
毕竟今日就走只是她突发奇想的一个不过脑子的决定。
天色本就已晚,待收拾完行囊擦着关城门的时间点出了城,没行多远,天幕便完全黑了下来,再不适合继续赶路。
崔迎之估摸着他们眼下不过离出发时的城镇只有十来里,她后悔地想:还不如干脆在城中安稳地睡上一晚,待明日一早天光大亮准备充足再出发。反正总比如今这样在荒郊野外凑合舒坦得多。
夜空星子闪烁,地上篝火噼里啪啦地烧灼。
崔迎之抱膝坐在火光边,一边后悔,一边无所事事地手执木棍翻搅着柴堆。屈慈则在一旁煎药。
此番上路,唯有他们二人,子珩被留下收尾处理后续,邹济也以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为由不乐意跟着他们奔波,他们便只捎上了煤球。事发突然,轻装简行,两人连干粮都没多带,行囊中份量最重的莫不过邹济给崔迎之开的那些药方和煎药用的小砂锅。
每日用药的时辰无疑是崔迎之一日之内最难熬的时刻。
按理智来说,这方子对她确实颇有效用,若想恢复记忆着实不可有缺,可按情感来讲,这汤药实在苦得叫人匪夷所思人神共愤。
避之不及才是寻常。
先前有一回实在忍受不了,她便把主意打在了云记大堂角落那盆充当摆设的绿萝头上,想请绿萝替她分担一二。只可惜还未待她将汤药倒进盆中,屈慈便莫名其妙地从不知哪里突然出现阻止她这一逃避行径。
崔迎之有时候觉得她这记忆其实恢不恢复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看着屈慈那张脸,又实在没法把这番话说出口。
曾经她似乎听谁说过。
心疼男人是不幸的开始。
着实是句振聋发聩的警世通言。
正思量着,让崔迎之深恶痛绝的苦汤药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了过来。
崔迎之歪过头,看了眼屈慈,又看了看那棕黑色的汤药,没动。
抗拒之意不言自明。
屈慈很有耐心,端着汤药的手四平八稳,同样不动分毫。
两相僵持。
崔迎之先一步败下阵来,把碗接了过去,没第一时间递到嘴边,只是抬着碗垂着首嘟囔:“这记忆是非要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