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小郎君抄起衣袖揉了揉眼睛,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他眼眶里的泪水是没了,可还是拧着眉头不肯松,她想了想,低下头从母亲给自己绣的配囊中掏出一个小木罐,而后拧开盖子,把木罐举到他面前。
“别难过,吃了糖霜红果儿,心里就不苦啦。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自己对赵洵说的话。
雪白的糖衣裹着红艳艳的果子,看着就十分可口,可是赵洵不为所动,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没过一会儿,两眼又变得泪汪汪的。
她只能再往前两步,“很甜的,你尝尝,我每次想哭的时候,就会吃两颗。”
还没说完,她就抓了颗果子塞进嘴里,又抓了一颗递到他嘴边。
赵洵盯着她瞧了许久,才伸出手接过果子填进嘴里。
看到小郎君终于吃了,也没那么难过了,她很开心,干脆把小木罐的盖子盖上,然后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自认为慷慨地把一整罐糖霜红果儿全部送给了对方。
她还想再问问味道如何,可是突然听到了冯养娘呼唤自己的声音。
转头一看,冯养娘就在不远处,面色焦灼,来回东张西望着,她知道冯养娘是在寻找自己,赶忙应了一声,但是周围人很多,声音嘈杂,还有放烟花的噼里啪啦声,那边的冯养娘根本听不到她的应答。
眼看着冯养娘在人群里环视几番,又去往前面寻找,她便直接跑了过去,想让冯养娘再帮着找一找小郎君的家人,可是孩童的步子没有大人的快,自己喊住冯养娘时,已经跑出了一大截。
冯养娘又惊又喜,也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一把将她抱起来。
她先是让冯养娘别着急,然后耐着性子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请求她跟自己回去把小郎君一并领过来,再让父亲和外祖差人帮忙找到小郎君的家。
然而等她们回去的时候,小郎君已经不在那里了,她又和冯养娘在附近一番好找,依旧没见着,问了对面卖花灯的货郎才知道他已经被一位气质不凡的贵人背着走了,那贵人喜极而泣,还到自己这里买了盏兔子灯。
既然是背着,那肯定是关系亲近的家中长辈,所以她也放心地跟着冯养娘回去找外祖和爹娘了。
再之后他们去了乐棚处听乐戏,又买了旋炒栗子、龙眼、灯蛾儿、蜂儿、雪柳、拍头焦等诸多吃食和小玩意儿,孩童的快乐很简单,她抱着吃的玩的,看着好看的花灯,璀璨的烟火,很快便将遇到小郎君的事抛之脑后。
“你肯定想起来了,你说的糖霜红果儿,尚食局的人都未见过,他们试了数次才做出来。”
徐予和的思绪被他这句话猝不及防拉了回来,她抬眸看向眼前人,当年的小郎君如今已是长身鹤立的少年郎。
难怪装可怜这么熟稔,原来是从小就哭鼻子,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失笑出声。
“怎么了?”
徐予和压下唇角笑意,裙底花靴轻移,停在莲池边上。
“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何以能让王爷记挂这么多年。”
赵洵走到她面前,低低道:“可是对我来说,那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随着拥挤的人群走到这里,发现周围全是陌生人,可是那些人皆是携家带口,其乐融融。
听着人们的欢声笑语,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以前他们还在的时候,父亲会给自己扎花灯,母亲会给自己做酒酿圆子和果子吃,用完饭一家人会聚在一起点灯观灯,互猜灯谜。
如果不是西羌人,如果父亲母亲没有死,他觉得自己也会像面前那些人一样高兴。
可是,没有如果。
对面货郎的架子上挂了许多绛纱灯笼,似血一般的红,像极了那日黄昏他看到的绯色云霞,云霞之下,染了鲜血的衣衫被风扬起,猎猎作响。
眼眶被泪水浸湿,他不敢再想下去,眼前花灯纷繁,烟火绚烂,他只觉得所有的热闹,所有的欢乐,都跟自己扯不上关系。
这时,有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小女儿跑到自己跟前,戴在她头上的蝴蝶灯球一步一晃,灵动又可爱。
对方明明也和家人走散了,年纪也比自己小,却还想着法子安慰自己。
溶溶月色之下,缀在她衣衫上的珍珠和金线熠熠生光,裙衫两侧分别坠有一块白玉镂雕梅花双燕珮,她眉眼弯弯,双眸明亮如星,就像是山棚上所绘的神仙小童显现了真身。
她笑意粲然地看着自己,“我外祖说立大志者,必有坚韧不拔之志,眼泪除了能让人哭成大花猫,就是最没用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