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声渐近,他几乎是立刻松开徐予和的手,而后退到几步之外,却见两名亲卫正抬着柳枯青的尸体往外走。
来人不是徐琢,赵洵松了口气,只是尸体上鲜血淋漓,散发出的血腥味又实在不好闻,徐予和看了以后不禁轻蹙双眉,他挪步站到她面前,刚好能够挡住她的视线,“怎么现在就把他们抬出去?”
亲卫们颇为不解,迟疑道:“王爷,不是你让我们把这些人曝尸荒野,好引得刘微再次现身吗?那会儿杜承旨也是这么交代的。”
的确是自己让他们把柳枯青的尸身丢到外面,城中守卫森严,那些人多半是随军队回营时混进来的,入夜后城门紧闭,即便刘微轻功再好,也没那么容易出去。
赵洵想了想,又道:“除了柳枯青,剩下几人以前是我们大梁的兵士,也是在战场上杀过敌的,可惜择错了主,给他们身上盖张布,留些体面吧。”
徐予和绕过他,跟在亲卫身后走出牢门,“你不用替我挡着那些尸体,当初刘圭谋反,大肆屠戮汴京百姓,外城街巷遍地横尸,比今日的场面要惨烈千倍百倍。”
赵洵眼中的光亮倏而黯淡,默默捡起地上的剑跟随其后,“我还是太过心急,没做好万全准备便匆忙离京,不仅让范经抚与章夫人白白丢掉性命,也害得汴京百姓遭此劫难。”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谁能想到汴京的禁军会被刘圭收买大半,”徐予和走到檐下站定,想起了白天城门口出现的变故,“不过我有些想不明白柳枯青今日为何会那么做?他选择投靠西羌,就算与妹勒都厉不合,又怎么会当众刺杀?难道是见到局势转变,给自己寻一条后路?”
赵洵道:“他所做的事,死千次万次也不为过,我也想了很久,可能他并不忠于西羌,而是想建立功业,他投入镇戎军后,虽然与西羌暗通消息,但对于巩固泾原路一带的塞防,他的提议都大有裨益。”
他略作停顿,接着道:“或许科举屡次受挫,做了幕僚以后又无辜获罪,胸怀报负无处施展,逃到西羌后却意外得到梁太后的赏识与重用,他以为梁太后是看重他的才学,将其视为伯乐,没想到在梁太后眼中他始终是个外人,是个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这个结果让他难以接受,所以也无需再去忍耐梁太后的亲信。”
这样来看,柳枯青好像是有几分可惜,可心胸的狭隘也恰恰使得他无法如愿,若说真正的伯乐,其实他早已遇到,看着漫天飞雪,徐予和回头望了赵洵一眼,“可他,实在是辜负了齐王。”
赵洵站在她身旁,望向漫天飞雪,道:“其心不正,所动悉邪,他有今日的下场全是咎由自取,须知人外有人,文章比他写得好的大有人在,我朝重文治,自开国以来便广开恩科,增补取士数额,为的就是让天下英才都能为朝廷所用,可参加科考者数不胜数,总会有人考不中。”
他的眉心蹙成一团,徐予和知道他又想起了父母,便拉起他的手握在掌中,眼中含着盈盈笑意,“好在马上尘埃落定,折腾了这么久,战事应当快要结束了吧?”
赵洵耳根微微发热,“战事一连数月,西羌国力耗费严重,这次梁太后与李佑乾派妹勒都厉担任统帅就是想取我性命博得一线生机,今日他折在这里,西羌军心已然涣散,再无抵挡之力,不然白天不会这么顺利,过些时间陕西几路会联合伐羌,他们最多能撑到年后。”
“判状下官已同杜承旨审看完毕,”徐琢走来拱手一揖,“天色已晚,又有大雪,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下官便携小女回去了。”
赵洵先是点了点头,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还被她握着,慌忙把手抽出来走到前面,“是,边地夜里冷的厉害,我穿着衣裘衣也不觉得暖和,徐中丞与徐小娘子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回来时我差人又去送了些炭火,火柜燃上几个时辰,屋内不说温暖如春,至少也不会那么冷了。”
徐琢道声谢,又是一揖,便带着徐予和登上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杜浔将判状叠好收到袖中,抬手拍了下赵洵的左肩,“别看了,人家都走了。”
赵洵望着马车,摸着脸庞低眉笑了笑。
杜浔嘿了一声,“没出息,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那边都布置好了,今夜雪这么大,刘微真的会回来?柳枯青又不是他亲爹。”
“我也不知道,不过剩下的那点残兵败寇,他是成不了气候的,今夜抓不到,以后再抓就是,”赵洵收起脸上笑意,对着他道:“对了,让兵士们都穿厚些,这个时节军中最是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