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处岩石掩体后,她藏好了马,自己也抱头俯身蹲下,以免被流弹擦伤。
几声枪响过后,那片尸海忽然翻涌起来,从尸海中也射出一串密集的枪雨。
只不过子弹喷涌的方向并不朝向毓华,而是循着刚刚那串枪声爆开的地方奔逐而去。
那边零碎还了几枪,但很快就安静下来,看来前头开枪的人转移了。
零星的枪弹声混合在远方的炮火声中,显得更为寥落。
没有去过战场的人不知道真正的战争是怎样的。以为永远是枪林弹雨,人一沾到边就会死。
但其实弹药是有限的,真正战场上的节奏永远是疏密交织。
有集中开火的时候,也有换弹药需要歇口气的时候,但是只要你身处其中,就永远不知道对方会在哪一刻开枪,因此你的神经就只能永远绷着。
毓华紧紧地抱着自己,尽管内心一遍遍安抚自己不要害怕,但眼前除了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什么,鼻中除了血腥和硝烟味再也闻不到什么时,仍止不住浑身颤抖。
她盼望黎明早一点到来,破除这漫长无边的黑夜。
“轰”的一声,又不知何方传来的炮火声,瞬间照亮了天空,宛如白昼。
而那一刻毓华一抬眼,刚好瞧见了从尸海里钻出来的一个小小人影。
伶仃单薄却又兀然傲立,左右手合抱住枪托,稳稳端举在胸前,警惕地向着四周。
那一刹的火光虽短到稍纵即逝,却足以让她辨认清楚那道人影。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胸口传来嘭嘭的心跳声,可是喉咙却如同坠着个铅砣子,发不出声来。
幸而身旁的南枝像是攫取了她的心声,不失时机地仰头,打了个响鼻。
尸海中的那条人影蓦地转过头来,先是一滞,继而嘶哑着喉咙,大声喊道:“姊姊!”
毓华的眼眶模糊了,她也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热泪一蓬蓬地从体内喷薄而出,收也收不住。
毓华不顾安危地从掩体后蹿出,向常欢跑去。
跑到山岩上,她正低头望着山谷,思索怎么下去,只听常欢扯着嗓子焦急叫唤:“别动,姊姊!”
然后,便是她一贯坚定而沉着的声音:“你站在那里就好,等我过来。”
黑夜中,借着那时而亮起的炮弹火光,她瞧见尸海上的小人儿艰难地向她跨步而来。
那遍地的尸骸早已失去感官机能,但她看到常欢踮着脚,尽量寻找尸身之间的缝隙落足,唯恐不小心踩踏到那些已经逝去的生命。
因此走得越发缓慢。
毓华在山壁边缘蹲下身子,褪下自己的一只鞋,轻轻敲打在山壁上。
“我在这里,常欢。”
这样,哪怕暂时没有炮火照亮天空,也能让她找到自己。
“沓,沓沓,沓沓沓……”她在山壁上轻轻敲着鞋跟,另一手则探在半空,去迎接常欢,感应着彼此间越来越近的气息。
三尺,两尺……三寸,两寸,一寸……终于,手指尖感应到一点温热,一只小手紧紧揪住她的一根手指,接着覆上她的掌心,牢牢握住她的整只手。
“是你吗?”
“是我。”
她爬上来,她探前身子。
她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摸到了彼此嶙峋的身骨,异口同声:“你瘦了。”
然后笑了,又伸手摩挲彼此的脸,轻抚肩头,心切地检视对方有无受伤。
“啊”。毓华皱起眉头,忍着疼轻吟出声。
常欢吓得手顿在半空,无比紧张:“怎么姊姊,我碰痛你了吗?”
“我没事。”毓华看着常欢,忍不住就想笑,“就肩头擦伤了一点。”
“让我看看。”常欢忙不迭地说。
“就在这里?”毓华疑惑道。
常欢狠狠拍了自己脑门子一下,骂自己:“我傻了!”
毓华笑了笑,两人刚相互搀扶着站起身,一串炮弹崩裂的声响,再次炸亮了半个天空。
这一次,毓华清楚地看到,从常欢身后,沿着山壁又探出了一个脑袋。
还有一个人跟着常欢爬上了山壁!
毓华悚然一惊,下意识搂住常欢,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高声喝道:“谁?”
那个人影显然也被吓住了,正爬了一半,双手撑着高地准备爬上来,被毓华一喊整个人都僵住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地卡在原地动弹不得。
“啊,姊姊,别怕。”常欢忽然反应过来,笑了,“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遂轻轻脱开毓华怀抱,反倒上前几步,伸手将来人拉了上来,介绍给毓华。
“这位,也是老徐的受害者,我的‘前干娘’。”常欢不无讥讽地说,“这次要没有她,我八成要死在老徐手里。”
见毓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常欢身旁这人主动开口,上前两步伸出手来要同毓华握手:“凌有喜,老徐前六姨太。您没见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