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寂静,苏时清抬眼去看二人,却看两人盯着他的衣袖出神,他眉峰忽凛,极为不满地甩开衣袖背至后背。
两人才忽而惊醒,连连点头称是。可视线竟还想追着他的宽袖往背后去,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种吸引力让两人如此上心。
苏时清瞧这一老一壮似是一副要把他盯透了的模样,终是觉得不自在,不耐烦地挥袖赶人,“听懂了就赶紧走人,告诉七皇子再等些时日,不出半月,圣上定会请他回长安。”
听到此言,两人抑制不住眸中喜意外露,激动地连连行揖礼,话里话外越发恭敬谦卑。
“那我们这就按先生的吩咐去办。”
虽说是腿脚不好已是花甲之年的老先生,却隐隐约约迸发出几丝生命力来,干劲十足拄着拐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身侧一直迁就他步伐的武者抬手抡臂,裹着刀鞘的长刀破风呼啸,顷刻之间便搭在肩头。从刀鞘中露出的部分在秋后红阳下反射冷光,随着他大摇大摆的步伐逐渐消失在灰白的影壁后。
苏时清转身进屋,想起刚刚二人探究的目光,将袖摆撩起。
看上一会儿无奈摇头失笑,又举起桌案上的毛笔苦思冥想起来。
走出苏宅的两人正在闲谈。
老者将有些毛躁的花白胡须捋顺,仰望南飞的雁群,心生感慨:“若是殿下此番能够成功,这位苏先生,未来不可限量啊!”
“前途虽不可限量,却是个妻奴。你看到他手背印上的墨迹没?”
“那个模模糊糊的‘爱妻’?”老者摆摆手,对他那句老婆奴十分不赞同,“疼老婆好啊!我倒想疼,可哪里有机会呦。”
“等过两年,你去跟地下的大嫂团聚,我定会帮你多烧些纸钱。帮你把亏欠大嫂的全都补回来。让你们泉下也做对恩爱夫妻。”
“呸呸呸!再过两年殿下说不定已登极位。我们两怎么说也是天子近臣。好日子才开始我怎么舍得死。”然后赶紧佝偻着腰背小心翼翼地抚摸拐杖,语气亲昵像是情人间的低语,“晚娘,你在多等我两年。”
武者满是宠溺地轻嗤,“虚伪。”
事情并没有二人想象的那么久。
就在三月之后,隆冬腊月时。
他们口中的殿下被封为太子,两日之后登上圣上龙座,以最庄重的姿态接受百官庆贺。
同日。
他们口中前途不可限量的苏先生,由普通的国子监祭酒一跃成为天子近臣,入内阁代理首辅。
一人之下的位置冷不丁地被一位无名小卒截获,自然引起朝野上的轩然大波。曾经背靠赵氏的文官们如今身后靠山已经轰然倒塌,这波文臣分为三股,一股转身投向没被牵连的宋相,一股利索的抱上朝中新贵苏首辅的大腿,还有零散几人仍在观望。
许多人十分诧异,这位苏首辅是何时搭上七皇子的孤舟的?毕竟七皇子十多年不曾出现在长安,官龄短的一些人甚至都不知有其人。怎的一个区区国子监祭酒竟有如此能耐知晓七皇子的事情,并暗中支持拥护。再加上此番加官进爵和让人眼馋的赏赐,所有人都能看出,这次七皇子能够入主东宫,登上极位定少苏首辅的推波助澜。
与他不同阵营的官员们,背地里称其看着年纪轻轻温文尔雅却城府极深,是只淬了毒的鹤。
这也是推崇苏首辅的一众人吹嘘拍马的话术,苏首辅温和谦让,深谋远虑,受新帝信任。
只能说所处位置不同,看到风景也不同。
此时正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苏首辅刚刚下朝,正在圣上赏赐的府宅中收拾细软。他刚受圣上懿旨,前往江南查明清州总督受贿卖官一案。虽不知卖官是否确有其事,但让一介名不见经传的武夫包揽下清州全区部队的指挥调度之权定然引人生疑,难怪有人不满。
刚刚登极的新帝不受其扰,一连半月都收到关于此事的弹劾奏疏。只能让执意要亲自去江南接回娘子的苏时清顺便解决此事,也算是给他找了一个离开长安的由头。
苏时清刚出正德殿,就被一人拦下。
“苏先生,圣上对您简直宠溺得令人发指!”
这人极为特殊,不仅腿瘸还并非阉人,却担任秉笔太监之职。
“桂大人,若是连词语都胡乱使用,那您这秉笔太监或许该换人了。”
“哎哎哎。您怎么半点玩笑都开不得?我与先生好歹共事过,先生怎么这般无情!”他掸掸绯色袍服上的灰尘,原本挂杂乱满花白胡子的地方此刻只剩下干巴褶皱的微黄皮肤,因为缺牙而凹陷的薄唇翕动,“我如今半截身子入土,不过是想借个身份留在圣上身边。苏首辅怎么还以此相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