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和围甲总决赛第一轮撞上。江陵长玫战胜第三名渝都广行之后,将与同样战胜第四名武昌麒麟的京城华一,展开最后的两轮角逐。
陪同谢颖去下第二局棋的,只有第一战不必出场的庭见秋。
谢颖为庭见秋无由来的操心感到好笑:
“我又不是小朋友,下过的比赛比你走过的桥还多,不就是个棋圣战,下盘棋而已,还需要你陪吗?你抓紧时间训练去。”
庭见秋从谢砚之处习得撒娇大法,晃着谢颖的手臂,眼巴巴:“我想现场看偶像下棋嘛。”
她知道这局棋对谢颖有多重要,知道谢颖痛打落水狗、以连胜终结比赛的决心,更知道这场比赛结束,谢颖才能将自己从往事中解放。
这种时刻,庭见秋不会让谢颖独身一人。
谢颖拿她没办法,大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来吧来吧。”
她让棋协给庭见秋配了一张工作人员的胸牌,佩戴胸牌之后,庭见秋可以进入赛场,一边帮忙一边观战。
第二局,对弈双方持方互换,元修明持黑,谢颖持白。
元修明果然做足准备,根据谢颖第一局棋的行棋思路,设计出新的布局,更厚,更重,如龙盘虎踞,稳占实地的同时,暗藏向中腹动手的杀意。
右上角部的争夺,谢颖一招误判,错失先手,损去几目,形势略有落后。
双方都暗憋着一股气,很快,中腹展开一场恶斗。
庭见秋协助记谱,不时望向对弈的两名老辈九段棋手。
她敏锐地觉察出,谢颖脸色不佳,像是忍着腹痛。
庭见秋抬手叫来裁判,暗示裁判去询问谢颖的身体状况。果然,谢颖申请暂时修整,似踟躇一瞬,才从椅子上站起,向卫生间去。
在女裁判的陪同下,庭见秋忧心她的身体状况,一路跟去卫生间,站在门口等待。
“小秋,”卫生间隔间内,传来谢颖有些不好意思的唤声,“你在吗?”
庭见秋立即应:“我在。”
“你有没有……卫生巾?”
这一幕,她太熟悉。只是不知道谢颖还记不记得。
她隔着隔间的门,将十四年前谢颖递给她的粉色薄片,从门下缝隙递过去:“还给您。”
“什么?”
她果然不记得了。
谢颖这一生给太多人递过卫生巾。当年十二岁因为赛上初潮,在卫生间里慌乱不已的蓬蓬头小女孩,只是她帮助过的茫茫女孩之一。
隔间内,传来谢颖整理衣衫的窸窣声。
“年轻的时候,我的月经一直是很准时的。”谢颖苦笑,“每当经期正好撞上大赛,我就吃药,让它改时间来,不要让我下棋的时候肚子痛,干扰我比赛。”
庭见秋点点头。
她体质好到堪比中头彩,例假时只有轻微坠痛。然而,每逢棋赛,数小时久坐,或是身下黏腻不适,或是频繁更换卫生巾影响思路,因此,她还是会尽量调整经期。
室友言宜歌更惨,一来例假就疼得在家里扭曲嚎叫。为了尽量减少痛经对比赛的影响,调整经期的激素药,经期时的止痛药,热腾腾的红糖珍珠奶茶,她三管齐下,和不遂意的身体斗争到底。
“……半年没来月经了,再加上我这个年纪,我还以为我绝经了呢。一开始还挺高兴的,以为终于不用受苦了。但又有其他烦心事。”
谢颖没细说,但庭见秋了解季芳宴的更年期症状,大致可以猜到谢颖现在正在经历的变化。
窸窣声停了,谢颖终于打理好自己,门那侧,传来低低的一声叹:
“这玩意烦了我半辈子。但一想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月经,还莫名有点舍不得。”
有些地方会将月经称为“老朋友”。
于女棋手而言,月经是她们的“老对手”,她们自身孕育的、缠斗半生的宿敌。
谢颖终于熬到她一生中最后一次潮汐。从此,她的海面浪静波平,只剩下清晨海雾,傍晚月晕如水。
庭见秋等她打开门,望见她面上腹痛引起的苍白,关切地絮絮叨叨:
“等您下完棋,和我妈妈作伴,一起去医院做个体检吧。小燕子不懂这个,我照顾我妈可有经验,我跟您说,您这个情况……”
谢颖:“知道啦知道啦知道啦——”
装了一脑袋唠叨的谢颖,捂着耳朵一路小跑回赛场落座。
收拾好身体上的不适,她反手拧了拧久坐酸涩的肩颈,重审棋路,再战元修明。
此刻,她心情好得惊人。即便面前坐着的,是她今生最厌恶的人。
或许是因为庭见秋坐在不远的记谱台,猫科动物般机敏的淡色眼瞳注视着她。
又或许是她知道,这盘棋,陆长玫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