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如湖上一块浮木,无论怎样将它压入水中,它都会不受控地浮起。
——谢砚之不会这样。
“不是这样。我只是不忍心。”
庭见秋定定地看着他。
石川理轻轻吐出一口气,放柔了语气:“见秋,我们在日国,朝夕相处一个月。”
“只下棋了。”庭见秋打断。
“……对,只下棋了。”石川理调整被庭见秋打乱的节奏,“正是你的棋,让我确信,我终于找到能和我相匹配的伴侣。”
庭见秋挑起单边眉:“什么叫和你相匹配?做你的伴侣,需要考什么证,还是什么考试拿多少分?”
石川理向她摊开双手,上身急迫地前倾:
“可我们毕竟是棋士,以行棋为人生志业,选择一个棋力相当的伴侣,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谢砚之不会这样。
“不是。”她答得笃定。
石川理以为她还有下文,等她张口,却见她已不再说话,只是昂头,固执地逼视着他的眼睛。
她连对自己多解释一个字都不肯。
石川理气急到底,笑出声来:“如果不是,那你为什么会选择谢砚之?不是因为他和你棋风互补,你们能下个有来有回吗?”
楼梯间,拐角处,白墙边。
谢砚之听到自己的名字,静默地驻足,右手无意识地攥紧,指尖抵住掌心横生出来的丑陋疤痕。掐得紧了,有些痛楚,他却浑然不觉,全身感知都集中在耳畔。
“不是。我没有选择他。我没有选择任何人。”
他听到庭见秋冷冽的声音响起。
石川理费解:“那谢砚之,于你,算什么?”
“一个朋友。”
深冬,月末,天空织起暗云,酝酿着一场初雪。
谢砚之从未觉得江陵的冬季如此寒重,冷得他呼吸都觉得困难。
当夜,仇嘉铭和庭见秋仍留在江陵中心酒店,陪伴即将在败者组参加积分循环的言宜歌与丛遇英训练。江陵长玫其余棋手回各自的住处。
整个华国棋坛,都将目光集中在钟氏杯预选赛最后2个晋级本赛的名额上。
第一轮,丛遇英就不幸与队友言宜歌抽中对手。
丛遇英在败者组撑了这么多天,以他的能力已是难得,早就精疲力尽,见言宜歌杀气腾腾地入座,丛遇英含泪躺平:
“姐,送我回家吧。”
言宜歌微笑:“我会温柔地超度你的。”
很温柔,丛遇英爬着出了会场的门。
后两日,丛遇英表现平平,一胜一负,言宜歌一路连胜。
此时,败者组在积分循环中未有败绩的,只剩言宜歌、郭希千、元天宇。最后两个出线名额,也在他们之中。
12月30日,年末。钟氏杯预选赛最后一轮,抽签名单公布:
元天宇七段【持黑】对阵言宜歌五段【持白】
郭希千六段【持黑】对阵沈文立七段【持白】
决胜局,钟氏杯组委会特意请来华国围棋协会副会长邱左思七段,与人称围棋解说界塞壬的攀柔五段,二人搭档,一起直播解说这两盘棋。
赛场上,元天宇连日比赛,体力已在告罄的边缘。
如果是遇上郭希千或沈文立,他恐怕有些吃力。
但好在,是言宜歌。
言宜歌在京城华一的四年,元天宇和她下过几盘棋,熟悉她的棋路。言宜歌和她师兄谢砚之虽师出一脉,但论计算,论判断,都差得很远。
从一个商人的眼光看,物尽其用,各有所长。每个商品应当摆在最适合它的位置,贴上最醒目抓眼的标签,才能发挥最大的经济价值。
不受控的商品,出现在《玩具总动员》里就够了。现实生活中,这样的棋手,只会是整个棋队的麻烦。
好在这个麻烦,现在在别人的棋队里。
自己只需要将她视作自己晋级钟氏杯本赛道路上的一团灰尘,轻轻扫除。
这不难。
他很有信心。
——直到面前的言宜歌,在托退定式里,下出一手熟悉的大飞。
这手棋,是不是五天前,刚见过?
言宜歌不耐烦地小声抱怨:“瞪什么瞪,小眼睛再瞪也是努力努力白努力。不就是短刀流吗,谁规定只有见秋姐能下出来?”
这一套布局,不仅庭见秋会。她也会。谢颖也会。谢砚之学了,不爱下,还是走自己那套。仇嘉铭没学明白,随他去了,反正他也不靠这种苦心经营的技巧赢棋。
一整个江陵长玫,一起研究,一起学习。
每一个人,都可称是“短刀流”的创作者。
元天宇吸取之前和庭见秋行棋的经验教训,不再贸然打入,转换思路,抢占大场,试图镇压言宜歌在外部的扩张。
言宜歌一眼瞄准黑棋棋形分散的缺陷,借用“短刀流”布局白棋看似孤立实则彼此呼应的长处,断入黑棋之中,不到五十手,便在中腹挑起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