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乖地对谢颖说,谢谢妈妈。然后又委婉地说,以后不用给他买衣服,新买的这些,他穿不下。
谢颖这才知道,儿子已经长高了十公分。
那是她最想不管不顾飞去朝国,从此把儿子放在自己身边养育的一刻。
“砚之没有妈妈照管的时候,我在干嘛呢?我在腆着脸跟人学棋。”
彼时,她已年近不惑。
不在国家队,没有训练环境,她就自己学。平日里打谱,练死活题,下网棋。听说哪里有名手对局,哪里有摆棋交流,她就往哪里钻。
十年不在一线比赛,她已不为大众所认识,出入棋院,总是被当成学生家长。
有一次,有人不满地对她说,学生家长不要总是坐前排,不懂棋就把机会让给别人,她会遮了后排个矮的小棋手们的视线。
“我自认,比二十岁那会刻苦得多。二十岁,自诩天赋异禀,以为青春无止无休,任意挥霍,今日偷闲耍赖,无非明日多摆两张谱,有什么的?三十岁,四十岁,才觉得时间紧迫,怎么都不够,每到傍晚,看到窗外太阳往下坠,知道一天又要过去了,就焦虑到胸口闷窒。
“——即便如此,我始终没有回到二十多岁时的巅峰状态。”
就连庭见秋也不得不承认,她印象最深的几张谢颖的棋谱,都是她刚升九段时的成绩。
后来的谢颖,最响亮的名头,是华国女子围棋协会的会长,而非一名女九段。
“尤其是和元修明的对局,我的胜率非常之低。”谢颖自嘲苦笑,“砚之之前因为这件事,跟我发脾气。他说,我总是要他不要被棋之外的事情所干扰,结果,我自己也做不到。”
庭见秋正色问:“所以,您觉得您之所以和元修明九段之间胜率悬殊,是棋的问题,还是心态的问题?”
谢颖坦然:“兼有。我承认心态影响很大,但当年我和他同在国家队集训的时候,他就略胜我一筹。”
“那就好说。”庭见秋释然地安抚一笑,“谢老师,心态的事我不懂,没办法帮到您。但如果是棋,不只是我,我们所有人都能出出主意。
“小时候,我是学您的棋长大的。如今,终于可以请您验收一下我的学习成果了。”
谢颖展颜一笑:“好啊,谢谢小秋老师。”
“首先,大谢同学。”庭见秋起身,起了一个严肃的范,“您不能趁机房没人,一个人闷在这里练棋,您这样,下来下去,都是自己琢磨,什么时候能突破呀?”
谢颖含笑抬头看她,好脾气地点点脑袋:“小秋老师批评得对。”
真让庭见秋得意上了。
她一歪头,笑容弧度浅,露出一枚小虎牙:“记小过,请客吃饭。”
此后,江陵长玫一众棋手常见谢颖与庭见秋,扎在一台机子上下棋。
有时是商量着一起决定下哪一步棋,有时对着电脑下起联棋来,一人一步,比赛看谁能让Zen的胜率曲线图提高一些。
庭见秋棋承谢颖一脉,虽然学棋途中,受到不少前辈导师的影响,幼时从谢颖处蹈袭的力战思路始终不变。谢颖能感知到她的棋像自己的地方,和在自己的棋的基础上微妙地做出改良的地方。
二人棋路相当,互相影响,进益飞快,半月下来,就连谢砚之,都认不出谢颖和庭见秋的棋的分别。
庭见秋与谢颖形影不离,江陵长玫怨声载道。
石川理叹气:“好久没跟见秋下棋了。”
仇嘉铭大声嘲笑:“秋秋连我都不理了,还会理你?!”
谢砚之:“……”
有些人只是失去了朋友。
有些人不仅失去了朋友,还失去了亲妈。
随着集训强度增加,一日,赵良甫主持摆棋,谢颖抱着笔记本来了,从围在棋盘边的棋手中,精准辨认出了谢砚之的肩膀,抬手一扳。
谢砚之困惑回头:“怎么了,妈?”
谢颖理直气壮:“你往边上让让。”
谢砚之:“?”
“我想和小秋站在一起。”
“……妈,我知道你用功,但至少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吧。”
谢颖微笑:“一。”
“不是,妈,等一下……”
“二。”
谢砚之一脸绝望地垂着脑袋让出半臂长的空隙,眼看着谢颖笑眯眯地站在了他原本站的位子上,和庭见秋贴在了一起。
谢颖加入集训,屡屡抢答。
赵良甫一提问,谢颖就高举捏着小本本的手:“我知道!”
赵良甫深吸一口气:“小颖,咱们都是老东西了,你能不能把机会让给孩子们,让孩子们多多表达自己?”
谢颖瞪眼,语速如飞:“我又没封住他们的嘴让他们不许表达自己,要么脑子动得比我快,要么在我摆棋之后能找出更优解,两个都做不到的话还不如闭上嘴少丢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