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所问,李夫子乃是臣妾的授业恩师。”
祁涵握了茶盏,容璇目光转向殿侧的香炉,声音中不知不觉染上几分回忆。
“夫子他很有学问,是附近几处村中唯一的一位秀才。他向富户借了一间屋舍开私塾,收十里八乡的孩子做学生,得些束脩度日。”
“听老人们说起,夫子二十岁上就中了秀才,人皆道他前途无量。可惜往后十余年,夫子屡试不第,大概也灰了心。”
至少在容璇的记忆中,再未见他前去科考过。
他一壁教书,一壁做自己的学问。
“夫子与发妻恩爱和鸣,只是二人年过半百一直未有子嗣,膝下空虚。”
容璇笑了笑:“我离开那里已有多年,也不知夫子的新院子建起来没有。”
御案上摆着一方乌金砚台,名贵非常。
容璇道:“我应科考的名字,容砚,也是夫子所取。”
回忆徐徐铺开,容璇压在心底从未与人说起过的往事,一一道向眼前郎君。
她所言尽数是实情,却又并非全部的实情。
祁涵望入她眼中:“那你所说的救命之恩——”
“这个啊……”容璇垂眸,原本以为早就忘却的酸楚又默默缠绕上心头,语气却是云淡风轻,“我病了一场,没有父母理会,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她甚至扯出半抹笑:“是夫子一家将我捡了回去。”
月夜无声。
榻上的女郎早已睡去,只是她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是否做了噩梦。
祁涵替她掩好一角锦被,守于榻边,久久无眠。
……
往事谈起过一回,自此二人再未提起。
绵绵秋雨中,从宫中出行的马车撞破雨帘,停于一处清静的小院外。
容璇撑一柄水墨伞,夫子几日前出了天牢,帝王将他安置于此,着人精心照料。
他问过数次,语气中是罕见的小心翼翼,问她可要来见见这位救命恩人。
如今夫子身体已复原,京都是非之地,他今日午后便要返乡。
向菱手中挎着的包袱是娘娘这两日亲自收拾的,要赠予李夫子。
容璇安静望向祁涵,虽未曾言语,眸中意思却分明。
她想独自进屋中,同夫子告别。
祁涵颔首,只在院中等着她。
“好。”
容璇接过包袱,将纸伞放于檐下,推开了房门。
屋内三间正房,收拾得很干净。
容璇掩上房门,见夫子坐于案旁出神,身边仅有一个小小的包袱。
想来他匆匆被押解入京,一切都来不及收拾。
夫子没有看她,容璇便也不开口。@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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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夫子总是书卷不离身,眼下单孤零零坐着。
有人精心照料,他的气色比在天牢中好上许多,容璇安了心。
从京城回义丰乡,雇车慢行,总有半月路途。
包袱中有几件御寒的衣物,这两日夜间风大,夫子应当没有带厚衣裳。
衣物下叠了几块时新布料,她选了许久,也不知师母会不会喜欢。
师母节俭,总是穿两件半旧的灰扑扑的袄裙,却为她量尺寸裁了新衣。
她早便想送师母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包袱最上层是小额的银票与碎银,供夫子路上所用。
最下层的口袋中压着三百两的银票,容璇未提,知道师母会好生检查收拾。
她默默放下所有东西,知道此刻夫子不愿多见熟人。
她望他满头的银丝,鼻尖一酸。
好半晌,她道:“这一路,您多保重。”
她欲转身离去,行出两步,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妍儿。”
“是妍儿吗?”
久违的称呼落于耳畔,泪珠在一瞬滚落。容璇哽了声音,脚下再难移动一步。
往事排山倒海般袭来,昏黄的烛火下,夫子一身长衫护于她身前,为她与那对夫妇力争。
“你家长子天资如此聪慧,不进学实在可惜,便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若是好好栽培,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成大器,怎能让他终日埋首田间。”
“都道义丰乡出不得举人,现成的好苗子,不能白白耽误啊!”
“罢罢罢,老夫不要束脩之礼,你们只单将他送来便好。”
那对夫妇也是怕乡中人说闲话,她就这般进了私塾。夫子重诺,不取一文。每每踏着晨光到学塾中,师母的灶上还常常留一份吃食给她。夫子摸着她的头:“已经五六岁了,怎么还能没有名字呢。小石头这个名字不好,分明是璞玉,哪里能叫人当了顽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