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月掌心已不知不觉沁出一层薄汗,从前郎君女扮男装在朝时,自己止不住为她悬心;而今她能堂堂正正改换回女子身份,却要以一人面对文武百官,她更是为她担忧。
容璇神色平和,甚至宽慰地对怀月笑了笑。
“总会有这么一日的,”她拍了拍怀月的手,“他们该习惯了。”
晨光穿透层云,宫门已遥遥在望。
禁军戍守,若无恩旨,文武臣工皆须在此门前下马落轿,改由步行。
怀月只能送至此处,目送郎君的身影踏入那一道巍峨宫门。
这一条入朝的路途容璇走过许多次,未曾忘记分毫。
太极殿外已等候着不少朝臣,偶能听见几句交谈声响。
清风拂过繁华宫城,当那一抹绯红色的纤弱身影出现在几人眼前时,一时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越来越多的臣工望向此处,交谈声止歇一瞬,很快又不动声色重新响起,比之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曙光划破层云,映照于女郎手中所持象牙笏。
容长瑾何许人也?
昔日陈首辅暮年最为看重的门生,十七岁入朝为官。
陛下即位后将她流放房州,近日方新召还朝。
天光渐盛,她官服前刺绣的补子为四品云雁,意为“兢兢业业,青云直上”。
多少人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容璇少有回避,身形挺拔。
在场的臣工中也有同容长瑾相识者,只不过无一人上前寒暄。
他们皆听闻过陛下起复容长瑾的旨意,甚至于这个消息私下还在朝臣中掀起过不大不小的波澜。
不单单是为容长瑾一人,而是她身后还代表着陈府旧党。
仁宗崩逝,首辅养病,如日中天的首辅一党化作过眼云烟,几位要员被陛下在半年内清出朝堂。
如今容长瑾奉帝命还朝,是不是代表陛下对陈氏余党有恩宽之意。
朝中对此观望者无数,尤其是那些还在朝中为官、失意多时的首辅门生。
种种对帝王心意的揣摩,莫衷一是。
可饶是再如何神谋妙算,谁又能想到当年被放逐房州的容大人竟是女儿身,犯下欺君重罪后还能被陛下恩赦,甚至以女官身份重返朝堂?
哪怕陛下明日下旨重新迎陈太傅入内阁,都比眼前荒诞的景象要可信上一分。
霞光吐艳,女郎盛极的容颜沐浴在金辉中,丝毫不曾为往来怀疑目光所扰。
女子之身又如何?
她乃元和二十九年一甲进士,仁宗钦点的榜眼,清贵翰林出身。
她比他们差在何处,为何不能立于这朝堂?
第69章 靠山
朝霞漫天, 鸣鞭声响彻云霄。
文臣武将间泾渭分明,依序肃然而立。
鸿胪寺传唱,帝王驾临,百官俯首。
“臣等叩见陛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扶光照耀于帝王御座, 天家威仪叫人不敢直视。
“众卿平身。”
金殿之上,帝王着十二章团龙衮服, 腰束玉革带。
容璇的位置靠于中后段, 衮服上的十二章纹其实从来都看不分明。但她在后宫中时仔细瞧过, 衮服上分绣日、月、星辰、群山、宗彝种种,共计十二饰, 为帝王专属。她久未还朝,在这等繁琐礼仪下无可避免地感到陌生而又熟悉,又久违地想起那一日帝王登基大典。
她没有抬首,安静听着朝会奏报。
军中无要事, 东南海防仍在加固, 不曾掉以轻心。
再往后便是朝中诸臣奏禀相关事宜, 户部占了不少辰光。左侍郎一板一眼回禀夏税征收一事,今岁尚且还算顺利。
除此之外,容璇又听得几封弹劾嘉宁道台李明安纵容族人侵占民田的奏疏,地方豪强兼并土地之风屡禁不止。
满朝文武皆恭肃,帝王目光落于那一抹绯红色的窈窕身影。
相隔甚远,她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未曾察觉分毫。
辰时一刻朝会散去,天光已大盛。
沐浴在金光下, 太极殿愈见巍峨与高华。
容璇随在群臣中离去,青丝如云堆叠成高髻, 映衬着一张瑰丽明艳的容颜。如此出挑的女郎,更是只身现于前朝,
很难不引来四方瞩目。
容璇一步一步行得稳当,绯红色的裙裾随风而动。
最初应科举时,她只是想在天地间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又有几分不服输的味道,她也曾饱读圣贤书,一朝鱼跃龙门的佳话为何不能落在她身上?
天下读书人皆向往的明堂,她曾为自己叩开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