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晴并不知道朝汐右腿有伤的事,猛然听到桑檀提起,面上一滞,眼底的柔光倏然间有着些许暗沉,神情恍惚了好半天,能让桑檀记在心中的,必定都是险情,这小狼崽子每每从边关送来捷报,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流血在所难免,又有几个从前线回来可以安然无恙的?
她知道朝汐身上有伤,可她不知道朝汐身上究竟有多少伤,更不知道它们伤在哪里,伤得多深多痛,有没有愈合,这些她从不知道。
朝汐也不愿让她知道。
桑檀叹了口气,笑道:“这便万岁?朕若是不让你起来呢?岂不是千岁?”
朝汐从容不迫:“非也,千岁乃是后宫娘娘,皇上真龙天子,阳气最盛,膝下子嗣繁多,又怎能称千岁?”
“油嘴滑舌。”桑檀无奈摇头,“整个大楚的文臣武将捆在一起都说不过你。”
朝汐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见桑檀不再板着脸,她便转移话锋,直奔主题:“皇上今日将臣留下,不是为了斗嘴的吧?”
“不错,明日旭亲王的银子就能送来。”桑檀点点头,目光转向桑晴,柔声道:“今日这么早就把小皇姑喊来,为的是江南赈灾使一事,还有几个月就到年下了,大理寺那边的案子也该清一清,理一理,穆桦抽不开身,章贺昭年事已高实在不宜奔波劳累,若是让小皇姑前去,朕又放不下心。”
桑晴安静地坐着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一旁站着的朝汐,听得太阳穴直突突,既不让穆桦前去,也不派章贺昭南下,小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两道剑眉微蹙着,心中一时间转了无数个念头。
桑晴问道:“既如此,皇上心中可有中意的人了?”
“还真有。”桑檀笑道,“此人说起来小皇姑也熟识,本没想着派他去的,可没想到今日早朝之上他竟出现了,倒让朕想起他来,这个人不爱财不贪权,虽说不是朕的亲信,但终有几分能耐,让他南下赈灾,朕也放心。”
朝汐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在御花园中那个洁白如玉的身影,突然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抬头看向桑檀,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勉强按耐住,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桑晴沉吟,开口问道:“竟不知是谁,能得到皇上如此夸奖?”
桑檀此刻心情好得不得了,神色颇为轻快道:“容翊。”
朝汐头皮一紧,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咚咚”两声砸在地上又弹起,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方才见过此人,这会儿桑檀就要派他南下,要说中间没什么猫腻,打死她都不信。
“容翊?”桑晴思索片刻,“柳相门下,容翊?”
桑檀点头:“正是此人。”
“文才武略来看,倒是可用之人。”桑晴有些迟疑,“只是……此人乃是柳相门下,皇上将赈灾一事交付于他,只怕是朝中文武多有议论,至于柳相,会不会多心?”
桑檀不以为忤:“柳相再度出府不过五日便被罚了三个月俸禄,心中难免委屈,就当借此机会给他一个安慰,不好让老臣寒了心,况且容翊此人淡泊名利,朕多少次想要给他加官晋爵都被婉拒,对于赈灾粮饷,他应该不会私自克扣,赈灾一事交给他,朕也放心。再说,朝里那些家伙,朕选谁他们不议论?依朕看来,非要朕亲自赈灾才能堵住他们的嘴。”
桑晴原想劝解,可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只好作罢,连称圣明。
“朝将军。”桑檀目光一转,看向朝汐,“对于此人,你怎么看?”
朝汐连忙拱手,勉强笑了一下:“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桑檀:“朕已经做好主了,现在是在问你,觉得此人如何?”
朝汐斟酌回道:“陛下怕是问错人了,微臣八月方才回京,与此人并不熟识也无交集,此人如何,微臣实在不知。”
桑檀“唔”了一声,站起身来在殿内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停在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朝汐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永远也不会暖和了一样,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块被人扔进冰水里冷冻了三天三夜的顽石。
“朕不过随口问问,爱卿不要多心。”桑檀轻笑一声,放缓了声线,午后笑谈一般,“是朕忘了,爱卿八月方归,朝里的大臣恐怕还没认全,又怎会晓得柳相府里一个小小的客卿,可朕总觉,爱卿似是已经回来了许久。”
朝汐的心缓缓沉了下去,话已至此,再说下去恐怕就要吵起来了,朝汐不准备搭话,可她的腰躬得更深了。
眼下十月初,她回京不过两月,桑檀先是赐了冬衣,后又用一个跟她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来试探她,小皇帝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与她谈笑,这会儿又急着赶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