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央了母后,求她将院里那棵海笙下的桃花酿挖出来与我就些葡萄,母后起初自然是不应的,可终究拗不过我撒泼无赖,万般无奈下,只得命小太监扛了锄头去刨。
“你这泼皮。”母后一面感慨,一面拿了酒盅替我满上,“这酒太烈,你只许吃一盏,否则夜里要难受了。”
我虽乖巧点头应下,可心里早已等不及了。
坛口甫一打开的瞬间,这股沁人肺腑的酒香就飘了出来,四溢在大殿中,能忍到母后一一嘱咐完已实属不易,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越发地佩服起母后酿酒的手艺来。
被禁锢在这重重的宫宇之间,这就致使我做不来寻常人家的风流事,但饮酒一事,却是母后默许的。
饮酒这事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可眼下我却顾及不了这许多,醉人心脾的桃花酿吃了半盏下去,我就已然感觉酒意散了开来,午后微凛的细风迎面一吹,眼中就有了几分醉态。
剩下的半盏刚送到嘴边,殿外就有宫女来报,说是晏平殿下求见,我已然有了几分醉态,虽并未听清门外求见者何人,可心中却没由来的一阵慌乱,仰头便将剩下的半盏一饮而尽。
方才还未察觉,此刻猛然饮下半盏,只觉得那冰凉的酒水瞬间笼了层幽兰色的外衣,从喉间一路烧到我的胃中,五脏里像是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烧得血液都在滋滋作响。
“真是醉了。”我兀自想道,若非是醉了,我又怎会在母后的脸上看到从未有过的慌乱与期冀,像是小女儿家等候着心上人般的脸颊绯红。
就连等候父皇时,母后的脸上也从未出现过。
“请……”母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蕴了些不易察觉的沙哑,“请晏平殿下。”
晏平……殿下。
朦胧中,我看到宫女福了福身退出大殿,向门外通传道:“请晏平殿下。”
晏平殿下……
这个名字像是魔咒一般在我耳边回荡,倏地吊醒了我迷蒙涣散的精神,晏平……晏平!
那日偷溜出宫,我并未告诉晏平我的真实身份,她亦如此,那时我只当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遇见她的机会,所以才口无遮拦地对她说了许多可谓是恶毒的诅咒,但……
但此刻,她却站在门外。
我深吸了口气,妄图稳住心神,可努力了几次却发现是徒劳,最后也只能作罢,强撑着站起来,同母后拘了一礼:“母后同晏平殿下定是有要事相商,儿臣不便在此,先行告退。”
说罢,我便兀自转身,一步两晃地向殿外走去,所幸母后未曾怪罪。
我定然还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不然又怎么会知道要躲着晏平,从一旁的侧门出去,我出门之际恰逢她迈步向前,我们二人一左一右,隔着一人宽的门柱擦肩而过。
也不知是不是我吃多了酒,眼睛花了,出门之际,我竟觉得自己看到了晏平的双眼,她虽未曾对我开口,可那紧锁的眉目里蕴含着如沙砾一般涩涩的沉默。
吃了酒果然不能再让风扑着,也不知是我近来不胜酒力,还是母后的桃花酿当真性烈,我不过吃了一盏,此刻却头疼得几欲那把长剑自右额贯穿而出。
我摇摇晃晃地向大门走去,期间有宫女见了我走路不稳忙完上前来搀,然却被我挥了开。
我不愿与旁人触碰,至少此刻不愿,心中说不清道不明地涌上一股悲凉,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醉了醉了,当真是醉了。”我低声笑了起来,可不是醉了,已然开始胡思乱想了。
远处的宝华殿似是敲起了钟,我后知觉地想到不日便是先帝诞辰,父皇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先帝诞辰定是要好好操办的。
我如此想着,又往前悠哉地晃了几步。
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隐隐传来的梵音中,紫禁城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微风袭过,玉蕊片片落阶墀。
不知怎的,我的脑海中竟浮现出“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来,我扶着坤宁宫的殿门稍稍轻叹,真是醉了。
细雪飘洒中,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母后宫里一向不败的海笙花,竟在那日午后出现了衰颓的迹象,而角落里的那株海棠,正悄然生长。
4.“我定然是醉了。”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宫里时,不出所料地将扶桑吓了一跳,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色,我确信她想起了上次我喝成这样时,摔碎了宫里多少的宝贝。
这个财迷。
“天爷啊,殿下你莫不是跌进了酒缸里?”扶桑一个人自是架不住我,又喊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我搀进了屋。
虽说她将手上动作放得极缓极轻,可那张樱桃小口却是狠厉毒辣,似宫里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一般,在我耳畔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