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是说不出自己此时节对晏平是个什么感受,她虽如从前般把持着朝政,手握着兵权,我亦如外人眼中见她时面露不耐,这一切看上去与从前并与分别。
可我自己深知,一切看似不同,可其中,却又什么东西在暗暗变化着……
李抉从扶桑手中接过早已凉透了的燕菱糕,说要替我送到后头小厨房去温一温,我应了,回过神冲他浅浅一笑。
御书房内父皇还在与众大臣商榷国事,李抉替我将糕点送去后我便没再进屋里打扰,只是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我的胸口突然有些闷。
日影在朱红的墙壁上渐渐淡了下去,浓郁殷实的色泽看上去似是要滴落下来,硬生生灌到人的眼睛里头去。
我暗暗想着,那日先帝祭礼,细雪携落樱飘落之时,我在晏平眼中看到的颜色,是否也同现在一般。
趁我失神的功夫里,李抉已从屋里出来了,见我依旧未曾离去便上前替我转达了父皇方才所说,左不过就是一些父女君臣之间不痛不痒的客气话,李抉说了半晌,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没怎么细听也没什么心思去听。
顺着日光的影迹,我的思绪越飞越高,满腹忧虑之余心中不免存疑,耳边李抉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心绪戚然,兀自出声打断了他:北上一事,是她自己要去的,还是父皇逼着她去的?”
此话一出,李抉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他当然不会回我,只能在自己抽气的惊呼声中让我慎言。
我笑了笑,转身走了。
今年的冬季异常寒冷,即便过了正月里,雪也还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直到三月初春,京城才暖和起来。
而边关的捷报就像是御花园里一簇又一簇盛开的迎春般,连连传来,而同捷报一道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的,还有我宫里的那坛马奶酒。
不知是谁,竟趁我熟睡之际将这坛奶酒放到了我的梳妆台上,害得扶桑以为是我半夜馋酒自己偷偷寻摸来的,幸好我眼疾手快拦住了她,如果不然,此等美酒只怕是要被她尽数倾倒进院子里的那抹方塘里。
实在是暴殄天物。
我将坛口的封绳一圈一圈解下来时,手上的佛珠兀地隔到了我的腕骨,这金丝菩提当真是硬,只一下,我便感觉手腕一麻,无奈之下我只得将佛珠取下来,细细揉着手腕缓解痛感。
正欲再度套回之际,却发现了上头缠着的一根发丝,从前我并未注意到过,也不知是自己的,是扶桑的,亦或是……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发丝,又看了一眼面前那坛安稳放着的马奶酒,有些迷茫。
却又感觉有些什么东西在心底潜滋暗长。
四月过后,京城的天儿才明显暖了起来,此时节御花园里的海棠开得正盛,我向来是喜爱这时候的。
母后说或许是因我在海棠盛放时节诞生的缘故,我想了想,大抵是我于海棠有缘,这才使我能在其绽放的季节诞生,亦使我对于此花也有着非比寻常的偏爱。
我宫里的海棠一向是开得最好的,微风拂过,满院的绯红伏成一道烟霞般的海浪,就连母后宫里鼎盛时期的海笙都要逊色几分。
9.“海棠无心之失。”
说到海笙,我这才想起自己已有许久未曾去过母后宫中看望她了。
坤宁宫里终年不败的海笙自年初起就隐隐有了些衰败颓唐的迹象,也是奇事,三九寒天中尚能存活的海笙竟在百花齐放的日子里弱势下来,连带着母后身子也开始不爽,三不五时地缠绵于病榻,太医也来看过,可一个两个又说不出缘由,只说让母后安心静养不宜太过操劳。
母后终日里总窝在寝宫里也不是个办法,今日是个春暖艳阳天,御花园里也是一片百花齐放的盛景,便想着带母后出来透透气。
用过午膳后我便带着扶桑前往坤宁宫,从御花园拐过弯至坤宁门时我还在纳罕,怎么今日母后宫中的气氛竟这样奇怪,却一时想不清怪在何处。
迈过坤宁门就是坤宁宫,恰巧此时母后宫里一个小宫女跑了出来,我正欲叫她,却见她满脸泪痕神色慌张,心中蓦地一紧,待她胡乱将自己的话哆嗦出来后,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像是有把尖锐的锥子在用力地搅动。
不,她一定在骗我,母后不会有事的。
此刻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本能地狂奔出去,等我失神闯进坤宁宫的时候,宫人们已经跪倒了一片,尽管他们的啜泣已经十分隐忍克制,可此刻在我耳中却如丧钟悲鸣般在哀嚎。
“不许哭!都不许哭!”我像是发了疯般失声尖叫,“母后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你们都闭嘴!”
他们的哭声让我心烦,让我慌乱,让我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