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时,月华门旁积了一树的白雪坠断了枯枝,惊起二三动鸟展翅飞出丈高,羽翼上下扇腾,转眼间又寻了另一宿处栖身。
我微微蹙了眉头,海棠与海笙……差距也甚大了些。
难不成在她眼中,纯然的海笙与绯然的海棠约莫是差不多的?
我不语,她亦不催,只低垂着眼眸看我,她的眼睛里似有些东西,淡淡的,如静水倏然流转开来,她低声道:“你从前……”
我眨眨眼,站在原地等着她讲这个从前,她却顿住了,目光里的流光慢慢被自嘲掩盖住,从前一事也没了下文,随后她勾起唇角淡笑,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佛珠摘了下来,在我还未作出反应之际便戴在了我的手上,模样有些颓然。
我认识这珠串,这是先帝当年亲自去护国寺求的,据说一共求来了三串,一串他老人家自己带到皇陵里去了,一串留给了慈宁宫的太后,还有一串……想来应该就是这个了。
“这珠子跟了我多年,不敢说能保一世平安,但逢凶化吉总是可以的。”她的呼吸很轻,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十分缓慢,如梦中呓语般,“从前我不信神佛,总觉得人定胜天,这才闹出诸多令我追悔莫及的错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
似是见我未曾回话,晏平也没再继续,只垂眸看了我一眼,继而道:“你留着吧,也算见面礼,也算是……全了我的一番执念。”
我呆了半天,没弄懂她是个什么意思,这虽是我第一次与晏平正式相见,可见她如此一喜一忧参杂交错亦是甚觉异常,不敢再有其他造次,只乖巧点了点头,将佛珠往袖口里掖了一掖。
晏平言罢亦不再多语,只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顶,继而施施然转身离去,洒金的外氅在微风中上下翻飞了几番,雪地上留下一路浅浅的脚印,不多时又被细雪覆盖。
8.“情意潜滋暗长。”
晏平又离京了。
铁勒诓骗父皇过了閛闥山后竟率兵攻打了烽犀关,晏平奉旨前去平乱。
“早该想到此事不真,只是未料到他们竟如此大胆,趁着我军主帅班师回朝之际偷袭烽犀关!”
我端了父皇最爱的燕菱糕前去御书房找他,不料我甫一踏上石阶,里头就传来一阵瓷器杯盏落地的响声,我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所幸扶桑搀住了我。
听这意思……莫不是铁勒发兵了?
正欲说话,又闻听得父皇一声暴怒,紧接着屋里似是跪倒了一片,“圣上息怒”四个字此起彼伏地传入耳中。
我忙回头去看守在门旁的李公公,李抉压了嗓子凑过来,将我向一旁引了引,低声道:“殿下还是晚些时候再来罢,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现在进去,只怕连带着殿下也遭苦。”
“发火也总有个缘由,父皇这是怎么了?”我没动,将手中的燕菱糕交给扶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李抉犹豫几番,可见我态度坚决到摆好了架子,终是没拗过:“铁勒部的牧德历,他先是用使团进京的幌子骗取了陛下的信任,好让那群蛮夷过了閛闥山,紧接着又趁晏平殿下不在军中,率兵攻打烽犀关,这不,陛下知道后发了好大的火。”
我心中一沉,果不其然,那日的猜想是对的。
未及细想,我只急忙道:“敌军来犯是大事,烽犀关地处咽喉要塞,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何人前去应敌?必要求一良将才是。”
李抉点点头,同着我的话继续往下道:“殿下所言极是,陛下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才派了晏平殿下北上平乱,今日子时便出发了,现在想来应该也到了,哎……只是这一战不知又要打到何时。”
我张了张嘴,脑子里有着懵然:“晏……晏平殿下前去平乱?可她不是才回来吗?”
李抉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大敌当前,一将难求,晏平殿下身为一国长公主岂能畏缩于重重宫宇之内,自当是身先士卒,先天下之忧而忧,再者说,晏平殿下驻守边关数载,此等局面也只有她能压得住了。”
在李抉的话语中,我慢慢蹙紧了眉。
是了,身为一国长公主,自然是身先士卒,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皇室不光是给了我无上的尊容,亦给了晏平,不光是在我身上加锢了数万座无形的枷锁,亦加锢给了晏平。
御书房内的声音似是小了些,父皇忧心国事,我亦是如此,然我却在国事之外不免要再多一重忧思,父皇只求良将勇兵,可我却不得不忧心晏平何时能从炙手可热的良将中抽身而退,何时能免去边疆连年战火。
我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委实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替晏平担忧起来,难不成是自己拿人手短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