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儿媳,依仗着自己娘家的势力,跋扈得可以。听了公公要让小姑子出国留学,更是变本加厉,天天向丈夫吹枕头风:“你是杨家的长子,又是独苗,你爹凭什么让那丫头去?!”杨大哥本来就是满心的不满的,听到老婆抱怨,他颇想发泄发泄心中的怫郁,但又不想把自己降格为长舌妇人,所以敛容正色道:“这与长子幼女没什么关系,我是觉得小妹一人背井离乡实在有些不妥。她毕竟是个女孩,外国人都是些野蛮人,见了女人就亲。父亲年纪大了,自然会犯些糊涂,我会和他说说这出国的弊端。你不必在这里瞎操心。”他说得平淡缓和,老婆看他胸有成竹,所以也就哑口缄默了。可是他说的这些根本抵挡不了父亲的舔犊情深。杨老先生不等儿子说完就拿出“孝道尊卑”来质问起:“我是不是你父亲,我的话你听不听?!你长大了,就不把我当作一家之主了?你这么做,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么?”儿子被父亲扣来的“不仁不孝”的大帽子吓得跪地求饶,连说自己这都是为妹妹着想,还说了不少国外的坏处,大意就是妹妹年纪太轻,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家里人实在不好管教。
杨老先生一听,骂得更厉害了:“你怎么这么看你妹妹。幸亏她不在这里,听了要有多伤心?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同父同母的,难道你对她的情谊还不如那外姓人么?!” 说时他的眼睛瞪着儿媳。老头子平日是个好好先生,不容易发火,可是一发起火来,能惹得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媳妇此时早已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忙把头低下了。然而回到房间,她对丈夫真是哭天抹泪:“什么叫外姓人?我是明媒正娶嫁进你们杨家的!不是你们杨家的人么?!更何况我还为你们杨家生了儿子,难道我还比不如你那个妹妹!”她丈夫知道父亲的话有些过火,所以不好搭腔,这女人看丈夫沉默,于是得寸进尺:“你爹糊涂得很,不知道疼你,非要疼女儿!哼,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女儿终归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那么多的钱丢进水里头也能听到个响。你那妹妹不要出国留学留出个肚子回来。那可是让亲戚们笑掉大牙了!”
这话实在不雅,简直是有毁妹妹的声誉,做大哥的如果还那么坐着,任凭妻子咒骂,那就负了“兄长”这个名号。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摔了妻子一个耳光,道:“这有你说话的份么?我就一个妹妹,我爹也就一个女儿,我们杨家爱把钱扔进水里,碍着你什么了!我们家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女人当时就是一愣,晃过神后,号啕大哭,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第二日便提着东西回了娘家,结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古话却在她身上得到了应验。才过两天,她就灰溜溜地回了婆家。她气得很,恨娘家嫂子的驭夫之术高超,怨娘家自己的哥哥懦弱,又嫉妒婆家小姑子的地位尊贵。自己夹在中间是两头受气,她不愿当这受气的夹包,情愿又转头回到婆家,觉得受别人的气总比受自己家人的气要来得心里舒畅些。更何况母以子贵,儿子不几年就要成人,老公公未必能活到小姑子出嫁那日,等到那时,自己尽可以克扣她的嫁妆,以此报复过去所受的种种轻视。
杨老先生疼爱女儿并非没有道理。杨家原来就一个独生子,夫妻二人潜心培养之外,也难免骄纵溺爱。儿子成人结婚,娶进来的是个富商之女。两家虽然是世交,可商人发达的家境也是事实,媳妇仗着娘家势力,所以对婆家父母不大待见。
老两口心寒不已,想从儿子那里得到点安慰。可儿子瞧不起这鸡毛琐碎的事情,从来不给父母一点体己的话。两口子只能是彼此温暖。没想到,杨先生到了知命之年,还“壮志不减”,竟能让已经四十多岁的妻子怀孕。杨夫人当时害臊,觉得儿子都娶亲了,怎么还能再生,怕人笑话,所以求丈夫把孩子打掉。旧时,大夫认为打胎是犯罪,更何况这是亲骨肉,杨先生更下不去手。杨夫人苦苦哀求无效,只能顺从丈夫。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等到孩子降生的那天,杨夫人受尽苦头才把孩子生出来,杨先生从产婆手里接过孩子,不计较是男是女,照样傻乐。儿子儿媳看是妹妹,心里松口气,也跟着他笑。但杨夫人毕竟是年过四十,身子骨没有年轻时候那么硬实,产后的大出红,又让她撒手人寰。临走前,她丈夫泪流满面地走到床前。两人结婚三十余载,情趣相投,感情甚好,今昔生死分别,杨先生怨恨自己自私,害了夫人的性命,于是指天发誓,绝对不再续弦,也不纳妾,一心一意把孩子带大。杨夫人听后,了却心愿,就咽气西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