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雪那日倒霉,屋子里的蜡烛烧得只剩下个烛头,火柴又都用光,所以只能自壮胆子,走那悠长的走廊。由于是夜间行走,自己又没有猫科动物的眼睛,她自然是行走艰难,颇有点步步为营的味道。
在厕所里她可真是备受心理和生理的折磨,折腾了好一会儿,她从里面出来,感到有些腿脚发软,体力不支。
第二日,她因为一个晚上都在卫生间和卧房里来回跑到,一直到晨曦将至才昏沉沉地睡下去,但睡眠不深,耳朵和脑子都能感知外界,就是眼皮沉得睁不开。六点多钟,溥铦起了个早,旺财在客厅里汪汪叫地迎接主人。现在是阳春四月,它前几个星期一直忙着恋爱,把主人的家纯粹当作是旅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留都留不住。今天回来,而且情绪趋于激动,想必是已经完成了春天的生产任务,把重心再次放回了主人这里。溥铦看它回来,高兴谈不上,但心头少了些担心。他弯腰摸摸宠物的脑袋,算是对它的古来表示欢迎。
中午回家,他突然发现屋子里寂静得可怕,心里不免有些不安。傅文雪到了正午,总会喊饿,其程度比时钟还要精确,也使他有了个奇怪的习惯,听到她喊饿,他才知道十二点钟到了。然而今日,墙上的钟已经“当当当”地报着十二点的时,可是他仍未听到傅文雪的喊饿声。于是他问管家:“傅小姐回来了没?”
老太太一脸奇怪,觉得他问这话不可思议,说:“出去?傅小姐从来没出去过,一个早上都躺在床上。”
他吃惊不小,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房门前,用手一推,门裂了条小缝,看到她面向墙壁,身体蜷缩成一团,不用看脸色就能知道她痛苦万分了。他把门打开地大了一些,但脚还是站在门外。这房子虽然是他的,可既然借给她住了,就不应该横加干涉。就像大清国把自己的领土让给列强作租界一样——充分给对方自由空间。
“你怎么样?”他站在门口问,声音不大。
傅文雪没有回答。
溥铦以为她这是睡着了,踌躇着要不要吵醒她。半分钟后,他又用不自信的口吻说:“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听了这句,才翻身转脸,眉头紧锁,一看就知道是满心的恼恨。文雪嚅了嚅嘴唇,勉强说了句话,可是她的嗓子干哑得像是树杆腐朽的摩擦声,根本听不清意思。
溥铦见她满面的通红,猜想她是发烧了。但是猜测没有证据是站不住脚的,而证据他又不
能随便轻取,只能叫来女仆,托她作个中介。女仆遵照主人的指示,伸手去摸她的额头,马上缩了回来,一脸惊诧地说:“滚烫滚烫的,都可以煎鸡蛋了!”
话音一落,溥铦已是冷汗满身,脑子里立刻想起了自己昨天异想天开时开的那些药方。可仔细一寻思:不对,如果是吃错了药,顶多就是跑肚拉稀,绝对不会发烧发热的。这么一想,他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连去去客厅打电话的脚步都轻快了一些。电话是打到忆美家的,当时对方前脚才刚踏进家门。
杨小姐近日忙于应付学校里的考试,这天最后一门刚刚考完,回来的路上一直计划着舒舒服服地睡个午觉。可是却溥铦一个电话给搅和了,她真是恨得要死,正要回嘴推辞,但听他那里火烧眉毛的,好似有人真的要死了,她又不敢怠慢,披上外套就往这里赶。
杨忆美家里 是世代行医,医德颇受一方百姓敬重,“在世华佗”,“悬壶在世”之类的匾额挂得满墙都是。她也从小对医道耳濡目染,所以对此颇有些兴趣。但她父亲谨遵“传男不传女”的祖训,不教她任何正统医术。倒是什么汤头歌有时老人还会顺嘴教点。杨淑美那时虽然是五六岁的孩童,承蒙父亲的顺嘴点拨,竟能熟记至今,再加上她从小被药味熏着,在母亲肚子里时还被药给养着,所以在医药方面颇有些慧根,刚到冲龄之年,竟误打误撞地治好了一个邻居小孩的腹泻。杨父知道后,感叹女儿聪慧,想她是个学医的好苗子,可惜祖训难违。他害怕自己违背祖训后,死后难以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女儿去学西医。可中国本土的医学院校老头信不过,想这外来的东西由中国人来传授肯定不大正宗,所以不惜钱财,把女儿送到国外去学习。杨小姐那时已经不小,对医生这个职业已经少了过去那种崇敬,而是把这当作是谋生手段罢了。不过听父亲说要把自己送出国门,简直大喜过望,连说父亲开明。老爷子听女儿这么夸自己有些不禁飘飘然,却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成婚已久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