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尘说:“你嘴里有一句正经话吗?”
“说正经的,”徐庆元严肃道,“晚上你好好在屋子里待着,别出去,雪停了也别去,等天亮了再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肯定要去找你,想必你不忍心连累我们。”
念尘沉默了一会儿,想到那群半大孩子,这种时候肯定最积极。
她只好答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她一夜没睡,过一会儿就起身去窗户边看看,焦灼地盼着风雪停下来。
但是雪一直没停,一连下了三天三夜。鸟的声音,昆虫的声音,一齐消失得干干净净。
念尘想起小白杨教她的那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初读不觉得有什么,这个时候体会到这句诗是多么残酷。
厚厚的积雪下面,不知道埋着多少小生命。
她从雪停一直找到雪化完了,还是没有找到喵喵。
然后又下了一场大雪。
雪又化了。
找到喵喵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每天凌晨五点钟她就起来,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出去找,有时候拿着喵喵的饭盆,有时候拿着它最喜欢的毛线团子。
徐庆元劝她算了:“快一个月了,没冻死也饿死了,别找了。”
念尘很固执:“我不找它,还有谁惦记它呢?它就真的只能冻死、饿死了。”
徐庆元看她是魔怔了。
年夜饭,一桌教职工吃得好好的,念尘掏出一个粗陶碗,夹了一块鲤鱼肚子上的肉,把刺挑了放进粗陶碗里。
桌上所有人都看着她。她说:“看我干什么。这鱼我也有份,我省下来给喵喵吃不行吗?”
没有人敢提醒她猫已经不在了。
出了正月,有一天徐庆元去了一趟省城,回来的时候提了一个小巧的铁笼子,笼子里是一只鸳鸯眼的长毛猫,通体雪白,大概四五个月的样子,脾气很好,十分亲人。
徐庆元把笼子提到办公室,同事们都啧啧称奇,小心翼翼摸着那绸缎一样柔软的长毛,感叹说:“这猫一看就很贵,得要不少钱吧。”
徐庆元说:“杨建华赔给念尘的!临清狮子猫,有名嘞!他托了予省的大学同学去弄来了这只猫,又写信托我去省城带回来。念尘你快来看,这猫可漂亮了,也不怕人。”
念尘看都不看,说:“我不要,你拿走。”
徐庆元打开笼子,把白猫抱出来,递到念尘手上:“你抱一下,抱一下就会喜欢它的。小东西可招人疼了。”
念尘像躲瘟疫一样往后退:“别过来!喵喵心眼小,我摸了别的猫,它要不高兴的。”
徐庆元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还是没忍心点破,只是说:“你不要,那怎么办呢?这只小猫坐了好久的车颠簸过来,也是很可怜的,总不能再颠簸回去。”
念尘冷漠地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让他买的,还是我让他带的?”
徐庆元直叹气。
几年之前,他把喵喵带回来扔给她的时候,她还会心软的。
念尘觉得自己就像那棵老松一样,心底慢慢地长出了粗粝的树皮。
最外头这圈属于喵喵,第二圈属于小白杨,第三圈是五年前去世的徐庆元的师祖,第四圈是十年前反目的一位好友,第五圈……更里面的已经记不清了,她也没兴致去回忆。
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不再有什么盼头,反正最后都是要离开她的,或早或晚,都没差。
这日子过得腻味极了。
每天早上出门去找猫,是她唯一的执念。她心里也明白,那个陪伴了她一千多个日夜的小生命多半是不在了,但是如果不去找,她不知道要怎么度过这孤寂而漫长的时光。
冬去春来。
念尘照例早起出门找喵喵,刚走到武校大门口,便听到了熟悉的“喵~喵~”声,声音很微弱,像极了平时它想发表意见又没胆子大声嚷嚷的样子。
她心跳得很快,循着声音找过去,没找到猫,却在门口的花坛草丛里发现了一个襁褓。襁褓里有个看起来刚满月的婴儿,正咧着嘴,尖声尖气地发出像猫叫一样的哭声。
念尘“啊”了一声,情不自禁地脱口对婴儿说:“你怎么这么丑!”
说“丑”都是嘴下留情了,实际上是“吓人”。
婴儿的上嘴唇裂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一直通到左鼻孔的位置,闭着嘴的时候也露出还没长牙的牙龈。一哭就更了不得了,像是好端端的脸上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孔。
两只蚂蚁从婴儿的耳朵爬上来,循着奶香味往婴儿的嘴巴上爬。婴儿咧着嘴哭得更厉害了,但它明显营养不良,哭也哭得有气无力的,哼哼唧唧像小猫发|春的声音。
念尘忍着鸡皮疙瘩把蚂蚁从嘴唇的裂口处捉走,把孩子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