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操场都是熙熙攘攘的、穿着同样校服的人,但阮念只看得清一个人的脸。
就好像在千万人中,你的视线有且只有一个落脚点。
他高高挺挺地站在那里,越过人群直直望着她。
当她在主席台被质问到词穷的时候,是他开口大声提醒她调网约车行程出来。
当金老师拿着确凿的证据赶过来时,是他接连横穿过高三、高二的几个班,来到金老师前进的路线旁边。
他把金老师绊摔趁机夺走了她手里的书扔进水坑。
他蹲在水坑旁边一页页销毁她舞弊的证据。
他一步步朝向她而来,却站在了离她很远的另一端。
刚刚所有的慌张和不安瞬间灰飞烟灭。
阮念忽然觉得心下微微的烫,那个热源,就站在离她稍远的一边,稍远、但不远。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眼下,根本没什么可怕的了。
有他在,根本没什么可怕的了。
“有病吧?”突然发出的这并不客气的一声,把全校师生都惊住了。
祁成原本站在主席台最边上的位置,很沉默,疏离冷漠的叛逆模样。但随着这一句,他的眼神骤然犀利起来,他所说的话丁点儿不含糊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人家死爹,你非逼着人家写作业,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嘛?”
他的话,每个字都很粗粝、难听,可是出乎预料地,就连教导主任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金老师早红了眼,她一身狼狈、满身是泥,毫无形象可言。要知道,她才25岁,风华正茂,985硕士研究生毕业,气质型美女,是多少人憧憬羡慕的对象?在全校师生面前丢这么大的脸,今天决计不能饶了这个混账跋扈的学生。
“写作业不是学生的义务吗?我布置作业有错吗?”
一旁几个教学处的老师见金老师太过激动,已纷纷上来拉她。几个人正要往台下走,不想,祁成又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
“等你死爹的时候,你别请假啊。”
这句话一下就把金老师点炸了,她甩开身旁的人,回过身来,浑身颤抖,尖声喊道,“你说什么呢?你辱骂老师!你们听见没有啊?他辱骂老师!”
“我哪句骂你了?学生的爹不是爹?人家死爹请几天假,你逼人家交作业。等你死爹的时候,你也别偷懒!你每天给我们回来批作业!不应该吗?”
祁成的声音坚定冷冽,周身所散发出的那种凌人气势浑然天成,令人侧目。这几句话透过麦克风清清楚楚传了出去,话音刚落,整个操场上一片掌声响起。
“靠!”一个女生狠命拍着手心,激动地感叹,“他真的好帅!怪不得那么多人迷他。”
“是,他好敢说。人间清醒。”
“我原来以为他就是一个纨绔。”
“也只有这种从小没被约束、苛责过,生活条件优渥的人,才能路见不平一声吼。大多数人都没这个胆量,遇到不公平都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
“还有人会想,反正是别人的事,公不公平跟自己没关系。”
“可人家爸爸去世了请两天假,还逼着写作业,这也太过分了。”
“金老师也没逼着他写好吧?谁逼他了么?”
“没逼着写?对,反正不写就扣你综评分,不给你保送。”
“那也不能说是老师的错。”
“你不生出来没人说是你妈的错。”
这场闹剧的结局,就是教学处崔主任发话,请假期间的作业后补即可,不归入综合素质分的扣分范畴。也就是说,那本被毁掉的练习册,也根本没有拿来比对笔迹的必要了。
他希望学校各位老师,能够以学生为本、以育人为目标,发自内心地搞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阮念很吃惊。
她以为这些学校领导肯定会说‘开个会研究一下’的。没想到这位崔主任这样有魄力、有担当。直接宣布了他作为一个专管教学的领导,在他的专业范畴内,能够做出的显而易见的判断。
晋博宇的保送名额依然有效。而且再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了,本来他的成绩就高。
这场艰难的早校会终于结束了。
因为教学楼在左边,散场时,满操场的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走。
阮念下了主席台,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特意停了一下。她的余光可以扫到最右边的那个人,他也跟着其它人的行进方向,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要回教学楼,他要路过她。
祁成两只手插在校服的运动裤口袋里,头微微仰着,因为走得并不快,后面几波人越过他。有熟识的同学,也会间或打一下招呼,他却并不与人同行,依旧不徐不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