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暄被夹击在人群中,几乎是脚不沾地,被人流推着下了桥。他看着这众学子赶考的盛况,心中自又是感慨万千。
终于,二人气喘吁吁赶到贡院门口,早已是累出了一脑门汗。
方恺排在队列中,轮到他时,将浮票递过去勘验,又经历了一场复杂的搜身,这才得以放行。
佟暄已经先一步进入考场,特意在大门口侯着他。再往前,就要进入到各自的号子里了,整整三日,都要关在那里头,奋笔疾书,倾尽毕生所学,搏一个功名荣耀。
“康之。”
佟暄叫住他,不知为何,方恺觉着,自己在他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郑重到仿佛他们就此分别的不是三天,而是永久。
“好好写,我相信你的实力,期待在皇榜上看到你的名字。”
他在初春的料峭中,深望着他的脸,同窗八载,这其中的情谊,难以言表。
就此别过啊,康之。
“你也是,子言,希望这次我们能一起题名金榜!”
他笑了笑,意味深长,上前抱住他,用力拍了拍他肩。
“康之,珍重。”
方恺望着佟暄的背影,他沿着贡院长长的过道,走了去。奇怪,贡院的过道并不长,可他怎么好像走了很远、很远。想起刚刚他给自己的那一个拥抱,恍然间,竟觉得那道笔挺的身影,远到似乎再也难以触及。
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忘掉心中那奇怪的直觉,去寻他的房号了。
他不知道的是,从这一刻起,“佟暄”这个人,就要从这个世上,永久,消逝了。
五月十九日,这日的孟夏,浔阳县落了一场暴雨。
范灵乐刚从肉铺回来,立马进入房中陪女儿玩耍,看了一天娃的陈玉珠终于在这个时候得了空,去给一家子人备晚饭。
“心心,看这里。”她拍着手鼓,给女儿打节奏。小家伙如今快两岁了,不仅能自己直立行走,还会和着节拍手舞足蹈。那白藕似的小短手上下晃动,动作笨拙又滑稽,却叫人看来实在可爱,每次她一舞动,就能逗得身边一群大人哈哈大乐。
只是可惜,佟暄分明才走了半年,可对于女儿来说,却是错过了很多。
去岁他离家进京时,女儿连路都不会走,也不会叫“爹娘”,整天“哒哒”地唤他。可她现在都能走能跳了,也会奶声奶气地叫“娘”了,只是可惜,没人教她喊“爹”。
对于爹爹,她也早都忘却了。
有时,范屠户也会逗弄她,还记不记得“爹爹”?她都会睁着一双鹿儿般懵懂的黑眸,不明所以。
这时候,范灵乐心中都会不由一阵失落。
女儿都把他忘了,他该走了有多久了?
而自己对他的思念,却是一日胜过一日,他该走了有多久了?
虽说每月他都会给家里来信,可文字终究太隔绝,而他的温度又太渺远。
后来,范屠户察觉,每当心心想不起她爹时,女儿都会显见的落寞。此后,他便再也不敢问了。
算算日子,京中应该已经发榜了,很快地,浔阳县里该有人来报喜了才是。
“乐乐,吃饭了。”婆母在门外唤。
她推门入屋,看到正玩得开心的母女俩,脸上不由盛起了笑意。
“心心,走,我们吃饭饭去咯。”她顺手将孙女从床上抄起,轻松松挽在臂弯里,理了理她有点皱了的衣领,忍不住朝范灵乐笑道:“这小家伙,现在会走了以后,越来越能给你闹事了,我今儿下午忙,就叫雪儿帮忙看着她,就一个不留神没看住,她呀,把我屋里好容易厘清的那团毛钱全给弄乱了。”
“你是不知道,给自己缠得满身都是,活像只小蜘蛛精。”
范灵乐也被逗乐了,却是忍住笑,假惺惺瞪起个眼睛,点点她的小鼻子,“你呀,小坏蛋,真该打你屁屁才是。”
心心现在不会说话,但模糊能听懂大人的意思,也能看懂大人的脸色,她知道自己干坏事被训了,咬着手指头,眨巴眨巴水灵的眼儿,一副心虚的模样。
见娘亲还是生气地瞪着自己,她不假思索地,把小手往嘴巴上一盖,掌心又翻过来,“啵”一声,朝她娘递了个飞吻。
这一下,实在绷不住了,婆媳两个都是被她逗得笑弯了腰。
这个小机灵鬼呦!
“娘!嫂嫂!”
佟雪大声喊叫着,直愣愣冲进屋来,扶着门框,身上还沾着水汽,两眼闪着惊喜的光,“外头有人报喜啦!”
婆媳两个俱是一愣,慌忙反应过来,倒腾着步子就往外去,人还没走到前院,就听巷子里传来锣鼓声,铿锵有力的金属撞击直冲透门板,伴随着暴雨砸向地面的声音,刺进人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