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袁弘佐竟支支吾吾、躲躲闪闪,逃不过太子爷质问的目光,方才从实招来。原来这燕时瑾也是个“带资入学”的,他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大盐商,生意网遍布整个江北,实打实的家缠万贯。
但任凭家中再有钱,经商毕竟还属末流,他父亲不甘心子孙辈也一直在商场沉浮,就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身上,给书院大大方方地捐了一馆阁的书,就为了能送他来琅岳书院深造。
看他本人意愿,也是无心读书,袁夫子也不想留个这么头疼的学生在麾下,但他当初被燕父许诺的那一大屋子珍品藏书冲昏了头,没有了解清楚这小儿的情况便匆忙应下,现在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燕家捐赠的书都已经来了一半了,这时候再把他清走,颇有种端起饭碗骂娘的感觉了。
再者,袁弘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燕时瑾竟还敢对太子妃起了歹心?阿弥陀佛,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呦!
佟暄知晓袁弘佐的难处,自己又是个名义上的太子,就徒有一个空架子,也没有别的人手可以调动,除非叫白水他们悄没声地将燕时瑾揍一顿。
可这又像个什么话?未免也太小人作风了。堂堂太子爷面对情敌无法可想,只能叫人暗地里把他打一顿,岂不可笑?
可他如今安了心,乐乐眼里只有自己,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其他男人算个什么东西?跟一个跳梁小丑较什么劲儿?
“嗯,回家了。”他抬手,揉了揉她趴桌趴得毛躁的头发,也禁不住笑了。
范灵乐牵着佟暄,蹦蹦跳跳下了台阶,早把那燕时瑾甩在了身后。
“乐乐,明天见!”
燕时瑾朝那对亲密的背影挥挥手。
范灵乐钉住了脚,转过身,朝他做个厌弃的鬼脸,很快地又被佟暄按住头,把脸扭过去。
燕时瑾没忍住,“噗”地笑了。
好一个可人的小娘子,怎么瞧怎么招人爱。
范灵乐今晚回了家,功课也没怎么做,被佟暄按在床上,“折腾”到后半夜。
真不知他哪儿来这么大气性,白日里才在书院来过这一遭,晚上也还不知道累。
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不要和那个燕时瑾多话了才是。
第二日。
佟暄又牵上范灵乐,包里揣上佟母给蒸的红枣糕,踏着朝阳上山去了。
两个人正呼哧呼哧爬着山,累出一头汗,远远地,听到石阶下传来一声呼呵:“前面的让一让了!”
山路狭窄,佟暄牵着范灵乐让到一边,回头看时,却见两个轿夫抬着竹竿,竿上架一座藤椅,那藤椅里悠哉坐着的,不是燕时瑾却又是谁?
范灵乐咋舌,这富家公子哥就是不一般,上个学堂都不用亲自下地走,叫人抬着就上山了。
俩轿夫虽肩上扛着个人,但架不住脚力好,三两下就跑上了台阶,超过了夫妻二人。
燕时瑾歪坐在藤椅里,摇着扇子,路过时轻掀起眼皮,瞥一眼大汗淋漓的佟暄,只勾起一个淡笑,没说什么,很快地又被拾级而上的轿夫抬走了。
他什么都没说,可佟暄已然读出了一切。轻慢的,傲视的,不屑的,他浑身的姿态,都在嘲笑自己的穷困与窘迫。
他咬咬牙,牵起娘子的手,“走吧。”
范灵乐轻轻把他扯住,踮起脚,在他淌着汗印子的脸上亲一口,“走啦!”
她晃着他的手,什么也没说,哼起欢快的山歌,摇啊唱啊,轻快地踏着山阶往上。
晨光穿过树叶,落在她头顶,她小脸儿汗津津,眼底快乐而无忧。
佟暄是饱读经书之人,历来圣人大儒都爱在书中反复歌颂一种叫做“淡泊名利”的品格、“安贫乐道”的心性。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可原来文字太苍白,而她,竟又太珍贵。
范灵乐是个大字不识的杀猪女,可她身上所具备的美好,连她自己都没有知觉到。
索性佟暄懂,偏偏佟暄懂啊。
今日上午的学堂,到底是安然无恙过去了。
任凭燕时瑾再冥顽,可昨日袁夫子一顿训斥,他到底也收敛着点了,今日按时来书院点卯,再没有迟到。华贵的衣服也老实换成了学子服,只是脖子上那根金灿灿的纯金璎珞圈,还在招摇地彰显着他的富贵,将书院的寒酸学子们,个个晃得眼花。
有些人暗地里给他丢白眼,有些人明面上给他捧臭脚,这些纷扰,都与佟暄无关。
课间休息,他没去理会周遭的叽叽喳喳,兀自安心温书。范灵乐从包里掏出她昨儿精挑细选的石头,又开始独自做起了丢石子儿的游戏。
她玩得专注极了,小心翼翼地一抛一接,佟暄余光瞥见,只是无奈。若是她读书能拿出一半这样的精力,那可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