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金链,曾经日夜戴在她母亲的腕间,我见过多次,绝不会错。”
第34章 噩梦
“圣上。”
皇帝睁开眼, 神思有些滞涩。
他盯着空中那一片虚无,听见李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带着恐惧的余音。
“圣上。”李进颤声道,“行宫传讯,那……那位贵主,昨夜去了。”
无边的茫然扑面而来,皇帝甚至没有意识到李进在说些什么。
他转过头,近乎可笑地问:“你说什么?”
于是他看见李进惨白若死的面色, 以及颤栗不敢多言的神情。
“狗奴才!”皇帝忽然暴怒。
他重重拂袖,御案上如山般的奏折倾塌,散落满地,哗啦啦发出巨大的声响。
李进扑通一声跪倒, 连连叩首:“圣上恕罪,圣上恕罪啊!奴婢万万不敢欺君。”
殿中宫人随之跪下, 齐齐叩首, 恳请皇帝息怒。
在那极富韵律的叩首请罪声中, 皇帝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伸手扶住御案, 面上的暴怒已经尽数消失, 惟余死寂。
“备马。”皇帝低声道。
“备马。”皇帝又低低地重复。
李进立刻挣扎着站起身来:“备马, 圣上有命, 快去备马!”
宫人们拔腿急奔出殿门, 皇帝在原地静默片刻, 缓缓坐下,松开了一直扶着御案的手。
李进胆战心惊地觑着皇帝的神色,却看不出丝毫喜怒, 皇帝的面上毫无表情,喜怒不辨。
但这比极致的暴怒更令李进恐惧, 他战战兢兢侍立在旁,只觉得皇帝此刻如一潭死寂的水,平静的水面下随时可能掀起滔天的巨浪,将所有人席卷其中,尽数吞没。
在这近乎窒息的安静里,御马司太监终于备好了御马。
皇帝骤然起身。
他翻身上马,策马疾奔。
宫禁中纵马,是毫无转圜的死罪。
但天子当然不必受此约束。
皇帝听见耳畔轰鸣的风声,或许那也并不是风声。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控缰的双手却极其稳定,疑虑和茫然攫取着他的整颗心脏,以至于他种种心绪全部消泯,一时间什么也来不及思考。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
那是哭声。
远处传来似有若无,几不可闻的幼儿嚎啕声。
皇帝充耳不闻。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那道似乎高入云端、不见尽头的阶梯上,沉默了很久很久。
在他背后,侍从跪了满地,每一个都低垂着头,脸色苍白。
良久,皇帝忽然动了。
他一步一步踏上阶梯,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很缓慢,不疾不徐。
他什么都没有思考,只觉得今日的冷风还是有些大。
阶梯顶端,是一座凉亭。
凉亭八角缀铃,亭外纱幕纷飞。
初春风寒,阶外数盆陈列的青翠花草枝叶上,凝结着一层薄白的冷霜。
隔着层层纱幕,亭中的美人榻上,依稀可见一道静卧的身影。
无声无息。
皇帝的心情有些木然。
他抬手揭开纱幕,走了进去。
榻上的女子斜靠着一只大迎枕,盖着一条薄锦被,静静闭着双眼,面容清减,神情安详,就像真的只是睡着了那样。
皇帝在榻前站了片刻,伸出手放到她的鼻端。
没有任何气息。
他收回手,想了想,又摸了摸她的脉搏,听了听她的心跳。
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冷和死寂。
高处的风声呼啸而至,吹起亭前纱帘,吹过皇帝耳畔,像是远处传来的悲鸣和哭声。
皇帝忽然双腿一软。
他撑着榻前小几,缓缓跌坐下来,朝亭外招了招手,开口时声音微哑:“什么时候的事?”
守在亭外的侍从膝行上前,深深叩首,回禀道:“贵主晚来素爱登高看夜,夜半子时,贵主在亭中静卧,奴婢们按旧例守在亭外,不敢惊扰贵主读书,直到寅时初烛火渐熄,奴婢入亭奉灯,以为贵主熟睡,上前去压住帘幕挡风,才发觉贵主已经……”
说到此处,侍女面色惨淡,话语凌乱,已经不敢多言。
“才一个月……”皇帝怔怔道,“才一个月……”
一个月前,皇帝前来行宫探看时,宁时衡言语间一如往常,辞句多讽,惹得皇帝怒气难抑,再度拂袖而去。
这次怒极之下,他连行宫动向都不愿过问,岂料不过一月功夫,已是天人永隔。
“太医呢?”皇帝忽然再度怒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
甚至不消皇帝震怒,驻留行宫的医官已经随之膝行上前,请罪道:“圣上,贵主体弱,脉案不佳由来已久,非这一时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