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郑氏获罪,景涟一无所知,被天子使者匆匆带回宫中,直接送回了含章宫。
皇帝降旨,命景涟和离。
郑氏一夕倾覆,郑侯身死,郑熙流放广南道。
景涟在福宁殿里苦苦恳求,皇帝招手叫她过来,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问她:“郑氏对朕不忠、为将私欲、为臣不贤,永乐,你是父皇最心爱的女儿,难道你要因为丈夫,与父皇置气?”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皇帝,只听皇帝道:“朕愿意把你嫁给郑家,是朕看重他们、信任他们,郑侯却利用朕的信任,屡行不法,永乐,朕已经仁至义尽了。”
景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父皇愿意将这些掰开揉碎了告诉她,已经是极其难得的耐心与偏爱。常言道君心难测,倘若换一个人,皇帝根本不会说这些话。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滚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景涟听见自己哽咽道:“人尽夫也,父一而已,儿臣一切听从父皇安排。”
一切听从父皇安排。
至此六年,她再也没有见过郑熙。
祸不及出嫁女,郑氏倾覆,郑氏已经出嫁的女儿尚能保全,不至于随着家族一同获罪。
在这些尚在京城的郑氏女中,郑雅是郑侯最疼爱的侄女、与郑熙关系最好的堂妹。
也是最切齿痛恨景涟的人。
郑氏倾覆,唯有永乐公主全身而退,数月后皇帝赐婚改嫁言氏,不到一年功夫,再度大婚。
郑雅从此深恨景涟,认为她背弃郑氏而去,为妻不贞、为妇不贤、为人凉薄。
每逢宴会,只要有机会,郑雅永远会毫不吝惜地朝着景涟表现敌意。
但很可惜,无论他人作何想法,都绝不可能为郑氏女而得罪圣眷正浓的永乐公主。
久而久之,京中饮宴,倘若永乐公主鸾驾至此,主家必然不请郑氏女。
景涟离京三年,尚书府怕是忘了这一点,居然同时接了她和郑雅的回帖。
丹阳县主甚至都没认清对方是谁,柳眉倒竖便要发火。景涟却抢先一步,淡淡道:“本宫是随太子妃殿下前来,不敢抢在鸾驾前面。”
她已经不想再容忍郑雅了。
她对郑熙的歉疚,纵然再深再厚,也经不住年深日久的消磨。更何况在她做了那个梦之后,再想起郑熙,景涟心底便只剩下提防与忌惮。
只这么一句话,郑雅便僵在原地,噎得脸色通红。
有人起身欲打圆场,拉着郑雅落座,却被对方甩开手:“公主真是伶牙俐齿。”
丹阳县主终于想起来她是谁,拍案而起:“我倒没听说过京中现在还有郑侯府,好大的威风,怎么,郑家犯下倾家大罪,难道还要阿涟守孝三年才能走?”
郑熙只是流放,并非死罪。‘守孝三年’四个字,等同于指着郑雅的鼻子,连讥讽带辱骂。
本朝宗室尊贵,丹阳县主又是格外尊贵的那一拨近枝宗室,她指着场中绝大多数人的鼻子讥讽,对方都只能忍了。
郑雅忍不了。
她还要开口,景涟却已经不想再听。
景涟抬起头,语气平静道:“谁放她进来的?拖出去。”
尚书府的大少夫人和几位小姐简直脸色都变了,不说太子妃现在已经驾临府上,随时可能过来,单单永乐公主又哪里是能得罪的,匆忙上前:“郑夫人,今日是我们府上大喜的日子,请慎言。”
郑雅夫家的其他女眷亦在此处,连忙上前将她拉住,赔笑致歉,又对景涟请罪。
景涟视线早已移开,并不多看。
丹阳县主继续附耳道:“阿涟,我……”
下方郑雅骤然爆发出一声厉叫,吓得丹阳县主抖了一下。
刹那间场中死寂。
或许是因为景涟那句冷冷淡淡的‘拖出去’,或许是被夫家压着向景涟请罪的这个举动,又或许是丹阳县主的讥讽,彻底压垮了郑雅强行忍耐已久的怨怒,她重重甩开左右,向前踏出两步,厉声道:“景涟你欺人太甚!”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耳光炸响,
一个蓝裙女子赶过去,二话不说劈手抽了郑雅一记耳光。
那一记耳光着实又快又狠毫不留情,蓝裙女子旋即拜倒:“妾管教妹妹不力,致使她冲撞公主,都是妾的过错。”
正是郑雅的同胞姐姐郑书。
郑雅半张脸骤然红肿,郑书狠下心不去看妹妹红肿的脸,按住她的头硬逼她磕下去请罪。
咣咣咣三声闷响,郑雅磕完三记,景涟方才淡声道:“这是大司马府上的婚宴,你们叫闹不休,搅人喜事,毫无体统,先都下去,有话以后再说。”